秋水变易

       不知从何时开始，风自西向南而起，嗖嗖地吐露着清秋。

初秋的风还未至，原本的微熏也渐渐带了点凉，苦竹林中的蝉声也绵绵地响起，痴恋着夏的蝉怎奈山林变易，残陨的音符再也无法吟唱出夏夜神韵，只待一阵秋风教他们禁住了话音，不再痴吟。

漫步于故乡无人的秋水湖畔，秋风萧瑟中却闻见素淡莫名的清香。刹那间，便是撩起一汪清愁。朝湖中望去，方知荷香已败，花叶已残，只留那残存的清香伴着枯梗，在初秋寂寥的风中飘拽着沧桑。

落日的余晖抛洒下昏黄的光晕，夹杂着沁人心脾的清澈芬芳。

街灯亮了，散发出细嫩的蜡质的昏黄，光线绵密柔和，勾勒出些许不为人知的暗伤。忽然怀念起了旧时班车上的灯光，也似入夜街灯一般的昏黄、温暖、惆怅。

黄光不似白光那般一览无余的明亮，仿佛有暗藏光晕背后的莫名哀伤。我以为这哀伤才是昏黄的记忆留给我们的无心的错失，就像经不住一再回忆、翻阅和刻意模想而无法接受其改变的生命中最不舍的收藏。

我看着枯枝败叶，断树残桩；看着旧寺颓圮的斑钟篱墙；我看着秋日院落中的一蓑积草；看着衰老的背影走街串巷拾破烂，看着一个个破碎的酒瓶或易拉罐在地面默默滚动又停止。每当我看到这一切，我总是更为观注地凝视它们，揣想它们或许是从光艳十足，无可挑剔的颠峰，骤然落地，或是慢慢落下，慢慢沉淀、慢慢变形，然后走进我的视野，走进辉煌不再的今天。

也因此，每当我挖掘着它们的往昔，将这两种状态拉至眼前，在感叹岁月的鬼斧神工的时候，又为这一道道古旧痕迹的由来而着迷，揣测这岁月印满了沧桑、沉厚、温暖的生命的影迹。这是故乡的味道，记忆的味道。

初到武汉时，我也是个恋家的孩子，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地莫名哭泣，多少次倾尽泪水写下的文字，却如那断了线的珠子，不成文章。原以为看惯了生死别离于生命中的演绎，了然于人情事故于人心的端倪，原以为可以放下一切，还心底一片清净。疏不知这人世间没有什么可以一笔代过，过去经历的一切，无论好坏都那般深刻地存在着，一如当初，只是多了份苍凉的触感，可望而不可即。

祖屋正面临着拆迁，原先那片记忆中长满了美丽鲜花的草场，已被购物中心取代，就连我儿时所钟爱的花栏桥址也已面目全非、锈迹斑斑。那种曾经在记忆中渴望了无数次的触摸的冲动，也烟消云散，一股痛彻心痱的酸涩也涌上心头。

山林在秋风中悄然变易，故乡在秋雨中渐次模糊。

想象中，本应拥有的喜悦，也已幻化作一抹蜡色的旧迹，如同那无温度的阳光，真实却又那样鲜而易见地让人一触冰凉。

此时正簌簌地下着秋雨，我步履缓缓沐入雨丝绵密的深处，让秋雨静谧地将我的心刺痛。

远处，摇晃着的是无人的秋千，被储满了思念的雨滴浸透。朋友啊！走过陌生街角的你，会不会突然停驻，忽然间把我想起。就像我对你飘乎不定的执着想念，依旧没有丝毫改变。

刹那间，耳边传来远方火车悠远的汽笛声,还有车轮碾过铁轨的阵阵轰鸣声，夹杂着落叶归根那微妙的叹息声,撞响在心壁，顿觉百感交集。

朝一野秋山行去，天高水长。

回着寻觅轰鸣传来的远方，却见蒙蒙雨雾后的寓所已悄然隐没，曾经亲身体历过的前尘往事一一浮现在秋雾烟雨中。那一个个被我翻阅却已残破的生命场景，一一到来，与我告别，来告诉那静驻雨中的我，物易人非。

我继续尝试着将自己隐藏在雨里，学会不悲不喜，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可我仍然固执地相信生命会是动人而温暖的，尽管，伤痛无可避免的相伴相生。愿我也拥有植物的美德——繁茂或是凋亡，都温柔宿命；斧锯过后，还是愿回到自己的安静里。

尽管，他们说，世间种种,最后终必成空，空必成终。

秋水悄然变易，我心依旧感念那段岁月。

秋风再起，秋雨再落，孤零零地，又一个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