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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读书:曹乃谦《换梅》

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曹乃谦作品》,一套共六册,装帧设计走的是小清新的路线,颇为赏心悦目,对于小编这种外貌协会资深会员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换梅》是其中的一册中篇小说选,包括《换梅》、《雀跃校场》、《病人》、《部落一年》四篇作品,前有马悦然序一篇,不过这篇序其实是为《到黑夜想你没办法》一书写的。后有祝大同跋一篇。

曹乃谦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值得推荐的作家之一,然而用曹乃谦自己的话来说,他就是个“穿着警服的农民”。他1949年农历正月十五出生于山西应县下马峪村,因此他的很多小说都是写应县的人和事,包括我们今天将要读到的《换梅》。1968年高中毕业后,曹乃谦参加工作,当过井下装煤工、文工团器乐演奏员。1972年调入公安系统,现供职于大同市公安局。1987年,38岁的他因与朋友打赌,开始写小说。

马悦然在一九九〇年代初读到曹乃谦的几篇短篇,便开始将其作品翻译成瑞文。马悦然在序中讲:“我简直简不能懂为什么大陆的文学评论家没有足够地注意到曹乃谦的作品”。“简直简”是山西北部方言的一个词语,有加强语气的作用。在曹乃谦的作品里,你会随处发现这类山西农村的土话、脏话,甚至下流话,有时粗得让文明人掩面而逃,然而曹乃谦不管,他只要一个真实的山村,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真正的乡巴佬”。

《换梅》是长篇小说《母亲》的开头部分(不知道写完没有),它交代了这一系列小说中的母亲的由来。如果不考虑篇幅,《换梅》这篇作品让我时不时想起严歌苓的《第九个寡妇》,两者在女人、受苦、宿命论等很多地方都有共同之处。不同在于曹乃谦的笔法更为精炼冷峻,像海明威,没有一个多余的词,一个徒手杀狼的情节,要不了五百个字,效果抵得上一个中篇。另一个是人物与场景的和洽,换梅打算偷娃出走,屋里瓢瓢罐罐怎么打理,娃娃吃喝如何张罗,屋外草驴怎么安排,一宗一宗一气呵成,就见得换梅的生命力:这是一个在人世间不论什么场合都能“受”的人(山西北部方言,吃苦)。“缪斯都在细节里”,曹乃谦真正把整个身子都扑在了土地上。

下面就让我们来读一段《换梅》的节选:


炕上的娃娃叫招人,是个男娃,七个月大了。

招人不是换梅的,是隔壁院六嫂的。六嫂的男人和换梅的男人是重叔伯弟兄,爷爷的爹是一个人。

换梅很小心地把锅里的小米汤倒在铜瓢里,倒的时候,尽量不要米。娃娃还小,她怕米颗儿把他给呛着。她抓了一把白砂糖加进米汤里,就用筷子搅。搅了一阵后,吮吮筷子头,又抓一把砂糖加进米汤里,再搅。搅搅,再吮。觉得行了,就放下筷子涮水壶。这是把日本军用水壶,是她跟男人要的。春天男人走的时候她说你把这把水壶留给我哇,我出地锄田的时候好装水。男人就把水壶留给了她。

她把水壶涮了又涮,涮了又涮,直到闻着没有了铁锈气才放心。她怕有了铁锈气娃娃不喝。她用勺子把米汤灌进水壶里,擦净,拧好盖儿。掂了掂,水壶沉甸甸的。她笑了。心说狗日的小日本真日能,看这水壶做的。她把水壶放在炕上,从泥瓮里够出早就准备好了的吊床。她家没有箱箱柜柜这样的东西,泥瓮就顶是箱箱柜柜,有啥也往这里头放。

她这个吊床实际是块白布。这块白布实际上原来是一个洋面袋。她把它拆开后洗净了,又在四个角儿缝上八根布带,四根长的四根短的,做成了个吊床。她把吊床展开,把四个角的四根长带子抻了抻,觉得很结实,就又放心了,又去做别的。她从泥瓮里摸出个鸡蛋大小的麻纸包儿,也没往开打,只是用手攥了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这里面包着洋烟膏,是最有用的东西。又能治病又能换钱。她又从锅台下的灶坑底掏出个油纸卷儿,里面卷着二十个银元。她找出块包花布把洋烟、银元、白糖,还有后晌就蒸好了准备着当干粮的白面馍馍裹在一起。掂了掂,也是沉甸甸的。她又笑了。心说有了这就饿不死。她又从泥瓮背后够出一根铁钎,这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做姑娘时候,她拿着这根铁钎,就敢在夜里看田,无论是狼还是坏人她都不怕。十三岁那年的一个半前晌,她爹要担着瓜到各村去卖,临走时吩咐她说:“你甭出来,看狼的。”她说:“我不怕,你走你的。”她爹说:“叫你甭出你就甭出。”她说:“噢,我不出。”她爹给瓜房的门口外头堵了两捆干树梢,担着瓜走了。不远处的树丛后早就躲着一只狼,是只绿灰色的母狼。见她爹走远了,就钻出来,围着瓜房转了几圈后,就跳上瓜房顶,四个爪爪齐使劲,用力地刨。它这是在吓唬里面的小孩,只要小孩一哭,它就要跳下来,扑撞堵在门口的树梢。它不住气地刨,直刨得房顶都露了亮儿,都能闻嗅到里面的味道了,可还所不见娃娃的哭声。它哪会知道,里面的娃娃她根本就不怕。她心里机明,只要你不从门口进,再刨房顶你也下不来。怕有土坷垃掉在头上,她靠后墙圪蹴在炕上,两手紧紧地攥住铁钎,缩住脖子看房顶。露亮儿的窟窿眼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大得都能看见狼的肚皮了。她骂了一声“我日你灰祖祖”的同时,身子往起一用力,手中的铁钎狠狠地冲上捅去。尖利的铁钎刺进了狼的肚皮,又从脊背穿了出去。狼痛得一声一声嗷嗷叫,一下一下地想跑,可就是跑不了。穿透进身子里的铁钉和房顶的椽棒绊住了,跑不了。它越跑越痛,越痛越跑,可咋跑也跑不了。她在房里紧紧地抱住铁钎不松手,热乎乎的血顺着铁钎流下来,又顺住两条胳膊流在了她的身上,她还是不松手。后来她觉出那血越流越少越流越慢了,她还是不松手。再后来她觉出房顶的狼已经不动弹了,可她还是抱住铁钎不松手。直到听见是爹爹在门外面往开搬树梢捆,她才哇地放开声嚎哭起来。

泥瓮后还有把大砍刀,是她男人的。他有了二把盒子后就把大砍刀留在了家里。可大砍刀太显眼,这次她不拿。只拿她的铁钎。她坐在炕沿上,像磨刀似的把铁钎在鞋底帮上磨蹭,直到磨得铁钎在油灯底下能看出闪亮儿才住手。她出了屋,站在当院抬头看看,三星快正了,也就是说快半夜了,该睡会儿了。她返进家,抱起娃娃,嘴里“唏唏唏”地打着口哨,让他在地下撒了一泡尿,然后吹灭灯,上炕搂着娃娃睡下了。

她心里装着事,横竖睡不着。鸡叫头遍的时候,她干脆就又爬起身,点着灯,把锅里剩下的三碗稠米粥全都吃进肚。用尽量小的声音洗了锅碗后,她出院给草驴把那半捆黄苗莜麦扔在跟前。她已经给它扔过半捆了,她要叫它吃得饱饱的,吃得腿肚子硬硬的,这样出路。喂完草驴,她又返回屋一宗一宗地从头清点上路的东西。她一下子想起个该办的事。她把馍馍和白糖取出来,用笼布重新裹成一个卷儿,这样就可以用来给娃娃在路上当枕头了。做完这一切,她就单等着天麻亮的时候动身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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