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里飞出不同的歌

胡  弦

 

   我一个同学的儿子在跟几个校友谈论流行歌曲，他母亲不识时务地插嘴：“周杰伦是谁？”她儿子觉得很没面子，就警告她说：“这是在家里，出外这么说，小心有人扁你！”我那同学吓了一大跳。

同学四十出头，当年可是我们班上的一支花，性情开朗快乐，我记得她过去走路都喜欢哼小曲儿的，不知何时落伍到如此地步。我比她稍好些，最起码还知道周杰伦，就安慰她说：周杰伦，就唱歌哼哼唧唧的那个，像给饿了三天似的。我知道她当年迷费翔，所以这么说。不过这话也只能私下说说，若传了出去，按她儿子的观点，来扁我的人怕一航空母舰也装不完。

同学已多年不唱歌了，我也很少唱，七八年前去歌厅K歌，玩个通宵还乐此不疲，现在，宁愿睡觉。

流行歌曲仿佛是青春的产物，面对新歌时张口结舌，是青春已过的标志之一。虽然说随着科技发达和消费水平提高，整容术和化妆品能把人的年龄整出错位感，但歌曲却不会。有人说，歌厅里是最掩盖不了代沟的，你是哪个年代的人，听你唱什么歌就知道了。我记得卡拉OK刚兴起的时候，我们还是歌厅的主角，我们唱童安格张国荣齐秦四大天王，老一辈人唱《北京的金山上》或前苏联歌曲，泾渭分明。现在依然分明，只是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那些新歌星的名字已经像天外来客那么陌生。

青春就是歌唱。想当年刚从学校毕业的时候，我们曾多么疯狂地迷恋过唱歌。那时没有歌厅，甚至连VCD都没有，双卡的录音机已经算时髦的产品，我们没日没夜地跟着瞎唱，歌声悠扬，像给人插上了翅膀，人也轻快得想飞，对那些最新的流行歌曲总是了如指掌。我记得那时候人到了二十五六时若还没有对象，工会主席比你还着急，怎么办？组织你去跟其他单位的年轻人唱歌跳舞，扩大接触面。我曾被组织过一次，到一个很大的纱厂跟人联欢。纱厂里漂亮姑娘多，让人眼睛发亮，只是那场地差点，是一块露天的水泥地，一台录音机哇啦哇啦着，几个人在跳那种现在早已绝迹了的柔肢舞。有两个嗓子好的哥们儿轮流霸住话筒高歌，赚足了姑娘们滚烫的目光和掌声。我们不由气馁起来，觉得自己肯定没戏了。工会主席急得直冒汗，说那几个早结过婚了，只是被拉来做示范的，我们才又精神抖涨。

但青春易逝，青春就像录音机里的磁带，在不知不觉中磨损着。这才几天，我们唱过的那些歌已被称作老歌。尤其是当年那些被批评为辞不达意语法不通的流行歌曲，现在上网搜搜，竟几乎无一例外地称为经典金曲了。流行歌曲被迅速地经典化，我们的青春，也被不容置疑地定格在了过去的时光里。是从哪一年起，我们突然发现，自己已跟不上流行歌曲的节奏，于是像突然被拔掉了翅膀，掉落在了实实在在的平凡岁月里。

青春已去，但并不遥远；往前望，暮年似乎也已隐约可见。有时候我想，人生也许就是一首歌吧。就像热爱青春那样，人的天性也是热爱歌唱的，虽然因为忙碌，许多人可能几年都不唱一次歌。但碰在一起K歌时，不同年龄的人唱着各自不同的歌，像不同的青春在眼前切换，穿梭，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