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是一道脊梁
莫小米
我要讲的这位父亲，当年是西南联大的学生。
我要讲的这个儿子，幼时随父亲去乡下，一同接受改造，在农村度过了整个少年和青年时期。
父亲满腹诗书，英语极棒。夏夜给农民讲《三国演义》《西游记》《聊斋志异》，不用书，都装在脑子里。
儿子没上几年学，却成了做农活的好手，摇船过太湖，东苕溪拉纤，夏天运大粪，冬天捻河泥……农民不大愿意做的活，儿子去。
当农民，面朝土地背朝太阳，大夏天，倘若没件衣服，背脊要晒起泡的，穿细布衣服，几天就晒破了。当地农民发明了一种麻布无袖小褂，称“贯头”。父亲做了一件“贯头”，给少年儿子穿，自己不穿，他晒背。
晒背从仲春开始，打赤膊下地。起初几天会晒出水泡，用针挑破，敷上热毛巾，反复起泡，层层脱皮，半个月下来，晒黑，晒老，晒得油亮。突然来一阵雨，打在背上，啪啪啪能砸出声音。
父子俩睡一张很小的床。
幼小的儿子贴着父亲的背睡觉。父亲的背，那么挺直，像一块门板，儿子喜欢轻触父亲晒过的背，有弹性，有质感。
父亲说，转过去。于是背靠背。床实在小，儿子的背也只能挺直。
儿子长大了，也打赤膊，以至于要高考了，赤膊不能进考场，姐姐紧急向邻居借来俩口罩，拆开，缝接，弟弟穿着进了考场。
父亲在农村挨过二十个年头，终于回城，恢复工作，不久因病去世。
儿子获得文凭后，与时俱进，一步步投身改革大潮。
儿子和父亲很不一样，父亲有着从旧时代过来的知识分子特有的清高、迂直；由于在那种环境中长大，儿子知道用力气来证明自己，也知道耍一点小聪明来达到目的，但无论如何，他还是他父亲的儿子，他的优秀在于，懂得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父亲在看起来渺无希望的困境中，让一个男孩不放任自流，保持上进心，保持人的尊严。没有太多的语言，只给一个挺直的脊背。
母爱是一个怀抱，父爱是一道脊梁。
（选自2015年5月25日《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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