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章作者系河北省政协'文史精华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共河北省委研究室特邀研究员''河北省文史资料研究会副会长'--石玉新.
这个案子之所以有名，主要原因是评剧《杨三姐告状》的影响。我先将剧情梗概介绍一下。
大约90年前，冀东乡村雇农的女儿杨二姐嫁给了豪门少爷高占英为妻，因高占英与其大嫂裴氏、五嫂金玉勾搭成奸，嫌杨二姐碍眼，加上村医高拐子从中策划，在一天夜里谋害了杨二姐。二姐之妹杨三娥同母亲去高家吊孝时发现可疑之处，便毅然去滦县大堂告状鸣冤。县长牛成受了高家的贿赂，贪赃枉法，不予公断。杨三娥又告到天津高等检察厅，厅长杨以德亲临坟地现场，经过开棺检验，确认杨二姐系被害身亡，使凶手高占英受到严惩。
这出戏的素材取自一桩真实事件。剧作者成兆才是评剧创始人，滦南县（原属滦县）绳家庄人。绳家庄距杨三娥家所在的甸子村和高占英家所在的高家狗庄均不过一二十里路。成兆才对这个事件的始末是熟悉和了解的，在告状的第二年，即1919年便把这个事件搬上了舞台，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反映现实生活的“现代戏”。原作有70多场，分为两集，涉及到100多个物，成兆头才还登台饰演高贵章，即凶手高占英的父亲。解放后，中国评剧院改编此剧，精炼情节，集中人物，将两集合为一集，新凤霞饰杨三姐，赵丽蓉扮演杨母，1962年首演。1982年再度复排，谷文月扮演杨三姐，杨母仍由赵丽蓉扮演。我们今天看到的，就是这个版本，相对于成兆才的原作，基本情节都得以保留。
在“衙门口，朝南开，有钱无理别进来”的旧社会，在吏治黑暗、 司法腐败、权贵横行、百姓无奈的旧时代，杨三姐告状得以成功，正义战胜了邪恶，可真是个例外，是个奇迹。正因为如此，人们才津津乐道，才倍加欣赏。
由于当时历史条件的局限，剧本本身有自然主义的倾向，事无巨细一一照搬，插科打诨，全场不断，譬如改编本中仍保留的几个乡绅到县衙作伪证的台词，十分搞笑；甚至牵着真毛驴上场等等。当然也有按艺术规律进行典型塑造的特点，不然不能成为名作，得以留传。解放后的改编本，去掉不少自然主义的拖沓和糟粕，保留并升华了生活化的特点，这就容易使这部戏的情节与人物同生活真实划上等号。因此，我们有必要从史料的角度进行考证，来了解这个案件的真相。
一、杨三姐及其告状
杨三姐，本名杨国华，1902年出生在滦县（现为滦南县）甸子村一个雇农的家里。其父杨玉清、其兄杨国恩在乐亭打短工，以弹棉花为业，养家糊口。杨家姐妹3人，大姐嫁到绳家庄姓金的一个小康之家，二姐嫁给了本县高家狗庄财主六少爷高占英。
杨家乃寒门，高家是豪门，这一贫一富结为亲家，好像不大符合“门当户对”的传统。实际上高、杨两家的婚姻系自幼订亲。当时高占英之父高贵章只是一个小贩，与杨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在冀东一带农村，向来有结“娃娃亲家”的传统做法，有的人家甚至“指腹为婚”，原因之一是使女儿们早日出嫁以便减轻家中的负担。后来，高贵章因在唐山开办磁器店发迹，成为暴发户。高占英毕业于滦县传习所（即滦县师范学校的前身），后回村教私塾。
据说，杨二姐被害当天晚间，有人曾见高占英磨一把尖刀。二姐便去找公公高贵章哭诉，担心被害。高贵章说：“他不敢哪！安心睡觉去吧！”结果夜间二姐被害。
二姐被害后，杨国华同母亲去高家吊孝时，发现二姐右手中指包扎，嘴角有血迹。她顿生疑心，但又不能断定。几日后，她听到高家狗庄到甸子村赶庙会的乡亲说：“你姐不是好死的，有人夜里解手时听见了哭闹声。”这样杨国华才决定去县城告状鸣冤。
剧本中为了反衬杨三姐这个正面人物，在某些方面淡化了杨国恩，作为文艺创作也无可非议。实际情况是，去县城告状，是由杨国恩带着杨国华骑驴成行的。以后官司几经曲折，杨国恩也一直同杨国华一起奔走呼号。
剧本中关于高家串通县衙、送给杨家150块大洋予以调解的情节，与实际生活也有出入。据杨国华和杨国恩回忆，当时高家曾几次托人到杨家说合，甘愿用20亩地1头牛做为赔偿，使杨家不再上告；但被杨家兄妹严词拒绝。
另外，杨家兄妹奔走告状，也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杨家是由本县门庄村搬到甸子村的。事件发生后，门庄杨姓家族每户捐献1块大洋，赞助杨家伸冤告状。
简言之，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17岁的少女杨国华为了替其姐伸冤，敢于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不畏强暴，在大堂上义正词严，几经挫折不屈不挠，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告状之后，杨国华出嫁到本县双柳树村，嫁给一个薛姓富裕人家。据了解，这户人家属庄户小财主，性格孱弱，是娶杨国华去“顶门户”的。
杨国华出嫁后，生有3子2女。杨国华出身贫寒，深知穷人的疾苦。据在薛家扛过长工的老人介绍，杨国华心地善良，心眼儿热，经常为长工缝洗衣服和询问家庭生活。另据调查，在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侵略者知道杨国华这个人物后，带有开心、“考验”性质地用刺刀恫吓她。杨国华面不改色，视死如归。解放战争初期，杨国华还曾利用自己的名声和经济条件，保释营救过我方村干部。
全国解放后，杨国华被定为富家分子，社会地位低下。在十年动乱中，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拨乱反正，党和政府从政治上、经济上给予了她应有的关怀和照顾。1982年春天，滦南县政府领导亲自探望她。
杨国华老人于1984年1月7日病逝，终年83岁。生前为唐山市政协委员、滦南县政协委员。
二、关于事件发生的原因
剧本中将高占英谋害其妻杨二姐的原因，直接归于与其大嫂、五嫂通奸，嫌杨二姐碍眼，才除之而后快。这是不全面的。
其一，高占英同其五嫂金玉通奸，这是可能的。高占英的五哥高占鳌在唐山磁器店当掌柜，常年在外，况且金玉系高占鳌从唐山妓院买来的小老婆（高占鳌另有正室，也在高家生活至病故）。人们反映，金玉生性淫荡，没有缠足。当时虽已民国，政府禁令缠足，但除了城市中的上层或知识阶层，学校的女学生外，在民间特别是农村，女孩子缠足还是普遍现象。不缠足会被认为不本份，类似于现在的“过度开放”。金玉进高家不久就同小叔子高占英往来密切，勾搭成奸。事件发生后，金玉出走，到唐山刘屯南的时月庵中当了尼姑。据闻，她在解放战争时期曾充当间谍，把我方情报出卖给敌人，被我方镇压。
其二，高占英与其大嫂裴氏通奸，则大有质疑。据高家狗庄老人们回忆，裴氏那年已将近半百，性情忠厚朴实，并非风流淫荡之人。事件发生后，又一直在高家狗庄生活至病故。据高家狗庄老人们回忆，没有任何证据或迹象表明裴氏与高占英有染。
可以断定，高占英谋杀杨二姐的直接原因，是嫌杨家贫穷，门不当，户不对，方下毒手，以图另娶。这一点，在剧本中也有所透露。如杨二姐被害后，高占英便匆匆与曾家湾孙家财主的小姐订亲。如果高占英只是出于同其大嫂、五嫂鬼混方便，这一点是难以解释的。依照“娃娃亲”婚约，杨二姐嫁给高占英时，因高家已是财大气粗，婚事办得很是体面排场。不少人都夸杨二姐“真有福气”，“进了佛堂”。她本人也暗自高兴。高占英是个小白脸，教书先生，现在讲话是个“文化人儿”，“帅哥儿”。但婚后她发现丈夫对自己很冷淡，还经常找茬儿挑刺儿，横竖不顺眼。不久二人之间便是“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杨二姐明白了，高占英自持家中有钱，又念过几年书，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看不起家境贫寒、老实本份的杨二姐。到后来，竟对妻子大打出手。杨二姐身为贫弱女子，只好忍气吞声，百般忍耐。因高、杨两家相距不远，二姐与二姐夫拌嘴吵架的事，杨三姐早有耳闻。有时二姐回娘家，也会有意无意向母亲和妹妹吐露一些个中情由，诉诉委屈，哭哭鼻子。正因为杨三姐头脑中绷紧了这根弦，所以在吊孝时看到姐姐的伤口，立刻产生了怀疑：既然二姐死于“血崩”这种妇科疾病，就不该有任何外伤！
那么，剧本中的高占英与其大嫂、五通奸，且有其大嫂、五嫂争风的情节是怎么出现的呢？这其中有两方面的客观因素。一方面，是受“奸情出人命”的习惯认识影响，加之人们比较乐道“桃色新闻”。杨国华兄妹抓住这点上告，虽无确凿证据，却容易得到民众的理解和支持。另一方面，剧本在1919年搬上舞台，是考虑到当时人的欣赏水平，为提高演出效果，追求票房价值，有意渲染了这方面的情节。在当时的大多数评剧中也可看这种倾向。现在不是也有“不脱不成戏”，“戏不够、床上凑”的现象吗？高小六子杀妻案搁现在，非拍成20集以上的电视连续剧不可。（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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