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笋事件（中）

 母亲从笋篮中挑出两个又大又长的鲜笋，送到了阿岭家里，说是作为阿泉碰坏他家麻笋的赔偿。阿岭父亲听了微微一怔，然后默无声息地收下了。母亲回来后，告诉我己经赔了阿岭家的竹笋，要我彻底忘掉那件事情。我答应着，但内心仍有一丝怨愤母亲为何明知不是我所为却依然要去向人家赔礼道歉。母亲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用一种严厉的目光瞪了我一眼，使我欲言又止。母亲曾经告诫我说大人有时候的某些言行小孩子不需要了解太清楚。我想，母亲去阿岭家赔笋这件事也一定有她另外的用意吧！于是，我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因为这件事情，那段时间里我一直没与阿屉交往，我讨厌他，甚至有点恨他。当我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的时候，阿屉好几次试探着过来接近我们，我都悄悄地走开了。小朋友们看我离开，也都纷纷散去，空留阿屉一人在原地独自一脸茫然。

这天中午，阿屉一人悄悄溜进我的灶前，灶前是当地人对厨房灶间的称法。阿屉神神秘秘地塞给我一袋瓷片，说：＂阿泉，这是我昨晚上赢来的钱籽，送给你，你以后跟我玩好不好？＂

我并不在乎地推开了他的钱籽，说：＂我才不要！＂

阿屉不死心，又问：＂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和我好？＂

＂除非你去告诉阿岭，是你碰坏他家的竹笋！＂我没好气地回答。

＂这样啊⋯⋯＂阿屉无可奈何地离开。

又过了几天。这天傍晩，阿屉的母亲淑云突然间发疯似地一路追着阿屉打骂：＂你这半贱死仔，拗了别人的笋扔在床下，害人家阿泉给人骂，看我不打死你才怪！＂

这下，整个大坪的人都知道了竹笋事件的真相。

事后，阿岭父亲提了半袋笋干到学校来找母亲，说他当初错怪阿泉了，让母亲收下他的笋干。母亲说，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就好，至于笋干就不收了，请他带回。可是那阿岭父亲坚持要母亲收下笋干，说如果不收便是看不起他。出于无奈，母亲接下了他的笋干。

我又不解母亲为何要接受阿岭父亲的笋干，母亲说，上次赔给他竹笋是为了给他面子，这次接受他的笋干，也是给他面子。我们在异乡寄居，为的是与当地人们和睦相处，不去造成不必要的龃龉。到此，我才真正理会了母亲在整个竹笋事件过程中的所做所为。

接着，阿屉的父亲阿西拉着阿屉也来找母亲。阿西就是给学校钉了一块黑板的那个生产队队长。阿西对母亲说，阿屉做了坏事没敢承认，反而让阿泉蒙了冤屈，实在不该，要求母亲能够原谅。母亲说她本来就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不必在意。阿西听了乐呵呵地离开，嘴上不停念叨着母亲毕竟是大乡村来的人，明事理。

阿屉又从他在后山山坡上的籽洞里掏出一袋瓷片要送给我，说，竹笋事件的真相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也让阿伯阿奶打了骂了，你可以收下我的钱籽了吗，阿泉？

看着阿屉满脸的诚意，我心想，如果这时还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否就有点不近人情的味道了！我想起母亲给人面子那句话，我决定也给阿屉一个台阶下。于是，我装出一副大人大量的样子对他说，那行，我可以收你的钱籽，但我母亲肯定不会同意我与你们一起赌这钱籽的！你能帮我挖一个新的籽洞吗？不然我这些钱籽就没有藏放的地方。

嗨！我有两个籽洞，那边那个给你！阿屉指着山坡上并排两个籽洞中的一个对我说。

附带解释一下阿屉所说的钱籽和籽洞。

钱籽是碗盘盆碟这些瓷器打碎后的残片，大坪孩子们将碎瓷片上有蓝色釉花的部分留下，敲去空白，然后把瓷片锋利的周边磨光滑，以不至割手。哪块瓷片蓝釉图案的面积大，所代表的金额也就大。他们把不同大小的瓷片分为一分、二分、五分，一角、二角、五角，一元、二元、五元、十元，与当时流通的第三套人民币币值一致。大坪孩子们赌钱籽通常以＂车目笑＂的方式来进行，就是用两枚贰分的硬币左右两手同时车起，使之旋转，突然间右手用力将旋转的硬币压在手掌之下，参赌者可押＂双字＂、＂双覆＂与＂秋尾＂三种。双字指两枚硬币的＂2＂字都朝上，双覆指两枚硬币朝上的都是国徽这面，秋尾自然就是一正一反了。押双字的将赌注放在庄家手掌的大拇指边，双覆在小指边上，秋尾就放在了中指上方了。押中双字与双覆者，得到的赔付是＂一赔两＂，就是双倍的赔付，秋尾的机率最大，押中自然是＂一赔一＂。具体什么样的瓷片是什么面值，仿佛是参与赌钱籽的小孩之间的默契，外人是无法得知的。大坪的男孩子每个都赌钱籽，故许每个孩子在屋后的坡地里都有属于自己藏放钱籽的籽洞。阿屉是孩子们中赌得最狂的一个，他有两个籽洞，也就不足为奇了。

刚到大坪时，看大家课余时间都在赌钱籽，我也心痒手痒地想去干一把，可是母亲细腻的目光发觉了我的小心思。母亲严厉告诫我不可参赌，一旦发现我有参加，便罚我不给吃饭。那时候的小孩子最怕父母不给吃饭。所以，每当大坪孩子们在赌钱籽时，我都只有默默地在一旁观看。后来，我逐渐把在漈头老家的各种游戏的玩法传授给了他们，以致有人说，自从我到了大坪之后，孩子们赌钱籽的活动少了许多。原先母亲准备规定在校学生不许再玩赌钱籽，后来了解到他们赌的不是真正的钱，只是些小瓷片，况且这种以钱币面值等同的玩法，类似于一种数学趣味游戏，也就不予理睬了。

我虽然接受了阿屉赠送的钱籽，但我还是担心会被母亲发现而被体罚。于是，我告诉阿屉，这些钱籽只是在名义上属于我，等到放暑假时我回了漈头，你就把这些财产收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