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机：贪婪如何重蹈覆辙

昨天讲到安然公司的疯狂，还没有讲完，今天继续。
安然公司在新经济年代呼风唤雨，有一个角色不得不提，那就是职业经理人。职业经理人在新经济时代风光无限，甚至成为那个年代唯一商业模式。凡是大公司，为了获得发展的突破，几乎毫无例外地将职业经理人奉为上宾。一时间，职业经理人成为挑战传统经理人和家族管理模式的制胜法宝。职业经理人一般由合同规定任职期限，完不成营业指标就走人。而且，在那个年代，职业经理人的收入，大头都是靠本公司的股份，因此，很容易导致职业经理人追求短期效益，短时间内拉升公司股票价格，然后卖出股票变现。虽然我们不能一概否定职业经理人，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新经济年代大批职业经理人，到处跳槽，到处获利丰厚，其本质就是不顾企业长期利益，为了短期的股票上涨效应而饮鸩止渴。
前几天，遇到一位从英国回来的博士，说起这个问题，博士介绍说，现在国外一些MBA已经增加了职业道德课程。可见，西方人终于开始意识到，符合商业规律的职业行为，未必合乎道德，道德问题是商业本身无法解决的。而当年大行其道的职业经理人，既是新经济的产物，也是金融至上的产物。新经济时代的职业经理人，要么欺负传统经理人不懂新技术，要么藐视老企业不懂现代运营模式。这两点都与现代金融有关。甚至可以说，那个年代最优秀的职业经理人，无一不是金融高手。所谓新经济，其实就是新技术、职业经理人与金融的结合而已。
安然公司的CEO（职业经理人的另一个称呼）斯杰林就是毕业于哈佛商学院的标准职业经理人。因此，当人们反思安然的时候，有一点必须清楚看到，安然的结局并不是加强监管之类就能阻止的。从MBA的教科书、案例教学开始，它的种子就已经种下了。而斯杰林被安然董事长肯尼斯-雷选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斯杰林有“点子（Idea）大王”的美誉，安然也正需要靠一个Idea就能轻松赚钱的CEO。斯杰林进入安然以后，正是这么做的。比方说，操作印度能源概念；当能源领域的潜力不足的时候，他又操作宽带电影网络收看概念；当其他领域也难以满足利润要求的时候，斯杰林甚至提出，未来气候的选择权，也可以在今天交易。不幸的是，斯杰林的安然完蛋了，否则的话，我还真想看看天才的斯杰林如何把未来的气候变成赌桌上的筹码。这种赚钱模式，就是无中生有。安然破产后，CEO斯杰林说：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没有伤害公司利益，我是全力维护股东的权益。他说错了吗？在他任职期间，事实确实如此，他在安然破产前3个月突然辞职，将3亿美元的安然股票高位变现。这就是职业经理人。当人们对新经济怀抱崇拜的时候，很少人意识到，商业不可能也不应该变成魔术，每一分财富都必须有它的真实来源。
连美国最权威的《财富》杂志都满怀真诚地赞颂安然的时候，极少数提出安然可能有问题的人，往往被人视为疯子。2001年，《财富》杂志一位年轻的女记者小心翼翼地指出，安然的股价可能被高估了。安然公司的领导层立即向该女记者发出威胁：如果发表这样的文章，就是违背新闻职业道德。华尔街的分析师一面倒地将安然的股票评为“强力买进”，美林证券的一位分析师，认为安然的股票存在风险。安然CEO立即给美林证券上层打电话，要求美林证券委派一个“负责任”的分析师。于是，对安然表示怀疑的分析师被美林证券辞退。分析师在中国也许可以称为股评专家，安然公司最风光的时候，所有分析师对于安然股票的意见，都来自安然自己。如今，有多少中国的股评家还在这么干？当安然股价最高达到90美元时，安然公司宣称，依分析师的意见，安然的股票合理价位应在130-140美元。分析师们全部按照这一口径发表意见，他们都懒得分析，因为，安然就是新经济的旗帜。这时候的安然公司已经将自己定位成“世界主导公司”（The World’s Leading Company），谁还敢诬蔑美国的旗帜？
然而，安然玩着钱生钱的游戏，实际上的财务状况并不理想。CEO斯杰林亲自挑选了一个首席财务官。这个来自名校的高材生，年纪并不大，名叫安迪-法斯托。他总是有办法让安然的报表永远赢利，轻松地隐瞒掉安然连年赤字以及高达300亿美元的债务。如何隐瞒？法斯托开设了一大堆空头公司，每一个空头公司都是一项看起来很赚钱，或者未来一定赚钱的投资，于是，300亿的债务就被这些根本不存在的公司消化掉了。债务越来越大，空头公司也就越来越多，用新骗术遮掩老骗术，居然从不怀疑这种手法迟早会完蛋。法斯托将他的财务管理方式称之为“构建式财务管理”，听不懂吧？不懂就对了，他根本就没想让你懂，只想骗你相信而已。越是唬人的词汇，越是容易让人轻信。
我的一位朋友是金融界的重要人物，他曾对我说，金融圈里都是无耻之徒，其龌龊难以想象，只是因为涉及商业秘密，不便公开。在安然的故事里，人们已经看到了。当安然倒塌后，一群金融界的无耻嘴脸，已经被世人看到了。虽然他们都像肯尼斯-雷一样标榜道德，实际上是一群毫无道德、一切为钱的功利主义者，本末倒置金融高手。安然的首席财务官安迪-法斯托成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购买安然的财产，他公然向华而街兜售说：两边都是我负责，我一定会让基金会赚钱。华尔街居然接收了。有96家银行投资该基金会，大都是华尔街一流银行，世界顶尖的投资银行，美林、大通、摩根、花旗、第一波士顿、德意志，每家2500万美元。他们不懂这是舞弊？当然懂。但是他们需要联手骗股民的钱。
黄健翔著名的狂吼评球，用在安然身上恰如其分：“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安然并不是独自诈骗，而是华尔街合作的集体行骗。华尔街的银行、投行，财经领域的律师、会计，所有参与的人都能得好处。所有参与这个传销式的老鼠会骗局的人，只有一个愿望：只要安然在，大家都能发财。因此，所有人都帮助维护安然的骗局。为安然服务的安达信会计公司每周收费100万美元，律师事务所的收费也差不多，全年收费达到5000万美元左右，谁会与这个聚宝盆为难？谁愿意挺身而出？让他们监管，如同让老鼠管米仓。这就叫有钱好办事，反正最终都由普通老百姓承担损失。骗子就要成为最大的。越是大骗子，越容易让人相信。如今，整个美国的金融、经济，就是这样一个大骗子，人们真的无法想象，无法相信，如此巨大的美国，居然是一个骗子！
安然丑闻中涉及一个美国著名的会计公司，安达信会计事务所，它像安然的首席财务官一样，长期为安然作假账。在安然摇摇欲坠的时候，安达信毁掉了重达1吨的安然公司财务资料。在这次金融危机中，有着100多年历史的雷曼兄弟公司破产，有些人还唏嘘一番。要知道，在雷曼兄弟公司之前垮台的安达信会计事务所，也是美国最老牌的会计事务所，还是全世界五大国际会计事务所之一。人们常把年头久远当成商界的奇迹。在我看来，雷曼兄弟公司、安达信的垮台只是说明，尽管年头久远，唯利是图的本质依然没有改变，时机一到，必然发作。安达信跨台之后，还引发出美国电信巨头世通（Worldcam，世界通讯）公司的丑闻，随后，世通公司宣告破产，取代安然公司成为世界历史上最大的倒闭破产案。
当年在安然丑闻中共同参与的华尔街金融精英们，事后也受到了处罚。花旗、摩根、美洲银行因涉嫌财务欺诈，向安然破产的受害者分别支付了20亿、22亿和6900万美元的赔偿金。交了罚款就完事了？他们吸取教训了吗？在当前的金融危机中，人们看到，这些金融机构依然没有收敛，他们沿着安然公司金融衍生品的老路继续向前，似乎是要把在安然事件中的损失夺回来。而在最近的这场金融危机中，从过去到现在都劣迹斑斑的金融机构，居然还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等着美国政府的援救。美国政府还不得不救，因为，美国政府是他们一伙的。
律师、会计、媒体监督、监管无效，为何政府不监管？安然公司一直在德州，布什家族也在德州，安然公司搞能源，布什家族也搞能源，还是后起之秀。安然公司给予布什家族极大的帮助。老布什竞选总统的时候，安然花了不少钱。老布什就任总统后，曾经帮助安然获得数十亿美元的政府补助。老布什下台后，向安然公司坦白地承认安然对布什家族的好处，并明确要求安然公司帮助小布什。当时的小布什还在德州当州长。老布什对安然直言：帮助小布什是最重要的。小布什在德州任州长时，就与安然亲密合作，当了总统后，对安然依然照顾有加。

前文说到安然在加州操纵电价，致使加州多支付了300亿美元的电费，造成加州政府的财政赤字。对此，加州政府想通过联邦政府制定一条政策：限定电价的上限。小布什竞选总统时，安然也花钱了。小布什入主白宫后，安然董事长肯尼斯-雷立即找到副总统切尼（与能源企业的关系非常紧密），强烈反对加州电价设立上限。小布什总统果然以“依法行政”的名义，不对加州电价设置上限。美国能源管制委员会的主席，就是肯尼斯-雷保荐的。小布什上台后，有一段时间还有传言说，安然董事长肯尼斯-雷有可能出任美国能源部长。如果不是安然“及时”破产，肯尼斯-雷说不定真的会当能源部长。美国有评论指出，安然企业与布什家族的关系，是美国历史上最紧密的政商结盟。指望美国政府监管？
2001年8月，安然公司CEO斯杰林以“个人原因”突然辞职。事实上，这个时候斯杰林已经意识到安然即将出事，还有谁比他更清楚纸包不住火？如同泰坦尼克撞上冰山的时候，当船上的乘客和船员还不知道真相的时候，船长第一个逃走了，斯杰林带走了3亿美元变现的股票。911事件后，11月，安然公司开始动摇，股价跌到19美元。董事长肯尼斯-雷此时亲自兼任CEO，他向外界宣布和保证：公司一切都好，很正常，一切都会过去，股价正在收复失地。而就在此时，肯尼斯-雷将自己2亿6千万股票变现。2001年12月，安然股票降到40美分，安然宣布破产。在此之前，公司的核心要员一共脱手10亿股票。2004年，前CEO斯杰林被起诉，他付给辩护律师2300万美元的律师费。而几万名安然的员工几乎倾家荡产，但曾经的高管们，依然是有钱人。如同当前的金融危机，银行破产了，前高管们依然花钱如流水。
安然的破产并不简单只是战略错误、风险意识不足，而是现代美国经济的必然，当前的金融危机不过是再次印证而已。当人们说都是人性的贪婪造成了人性的悲剧，那也只是破产之后，人们遭遇损失之后的马后炮。当安然的股票如日中天、一路飞涨的时候，谁说它贪婪？谁不愿意与它一起贪婪？这就是民主造成的贪婪。破产、遭遇损失后，民主假装指责一下贪婪，下一次再遇到股票暴涨，再遇到发财的美国梦，民主还是会与它一起贪婪。这个美国梦是多么的阴暗。当一些人理直气壮地说，资本主义就是以人性的贪婪为基础，那么，为何还要给这种贪婪以巨大的自由？安然破产后，有人制作了一个动画，最后的画面是：欢迎成为穷人，是不是还有一点温暖？如今，金融危机再次发生，美国梦成为一场过去的梦，一场虚拟的梦。如今，只有在美国以外的地方，人们还把未来当成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