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二坝雍镇一带，农历五月有玩龙舟的风俗。我们去凑热闹，一下高速，就被堵住了。前面的车一眼望不到头，但闻锣鼓齐鸣，间或放几个大炮仗。知情者说，在过龙舟呢！用车拖的。众目睽睽下一队队地招摇过市，你能想象上面那些龙舟手们的神气活现。老被塞着，免不了悻悻：别在岸上趾高气扬的，是鱼是虾水里见。
水就是裕溪河，古名“濡须水”，又称“漕河”“天河”“运漕河”。这条河上起巢湖闸，下至裕溪口入江。玩龙舟这一段，距长江尚有十数里，河面开阔，水势平稳，两岸村庄星罗棋布。今天当然是十室九空，全涌到大坝上。平日里苇草萋萋，鸥鸟点点的河滩堤坝，现在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俨然集市。但凡有人，便有买卖。摊贩闻风而至，瓜果、饮料、烧烤，应有尽有。作为特产，无为板鸭亦不缺席；只是天已炎热，肥腻之物乏人问津。
堤坝上有数个豁口供龙舟下水，也是最热闹处。每每一只龙舟至，照例是一片喝彩声。一舟一村，龙舟头插三角旗一面上书“陈”或“王”或“李”。也有书几个姓氏的，表明这个村庄是诸姓合居。龙舟手们簇拥着自家的龙舟，一路吆喝上来。龙舟长十余丈，宽五六尺，遍体抹得透亮。在乡村日益萧索冷清的当下，如此这般的火红几天，终究体现了一种文化的慎终追远。这里也是劳务输出地，一个村能聚集一批青壮实属不易。有从山东陕西星夜赶回的，也有从周边城市的工地上直接下来的，区别便是把工装当场换成汗衫背心。各队的衣服五颜六色，以示村别；头上的帽子也是五花八门，也有用白毛巾绾着头，如同过去抗战电影里的敌后武工队。我想象他们最好每人摘一片绿莹莹的新鲜荷叶顶在头上。一转念觉得很书呆，田园味是有了，手臂一挥，上身一动，荷叶还不马上掉进水里？
每条龙舟都有一个阵势庞大的亲友团助威，妇孺老人为基本构成。自家爷们在出力竞技，怎么也得让他们“人来疯”啊。亲友团很兴奋，来得早，好的位置都占着了。他们用道地的无为话说着丈夫兄弟们的水上功夫及其他，荤的素的都有，相当肆无忌惮。每下水一条龙舟，都有一个炮仗在半空中极其响亮地炸开。有人做了统计，差不多九十响了。看来，这次的规模堪称空前，我们摊上大热闹了。
奇怪的是，你却见不到通常意义上的组织者，除了高高飘在空中的气球下悬挂的几条标语、路口的几个交警，一切都显现随心所欲，放任自流。龙舟入水后，你才明白完全是百姓村民们的自娱自乐。在河里划得起劲，遇到另一条，就兴高采烈地比一段，划到哪算哪；可以是捉对单挑，也可以几条同时竞渡。一百来米宽的河面上，顿时鼓擂咚咚，纯粹男性的吼声阵阵；岸上遥相呼应，除了欢呼与尖叫，就是狂放焰火。可惜光天化日之下，见不到那璀璨与绚丽。
龙舟要划得快且直，除力大外，至关重要的是协调一致。看着每条龙舟三十来位汉子的整齐划一，不能不钦佩他们的训练有素，只是弄不清众人操练时间从何而来。核心人物显然是立在舟中的那位鼓手，就像乐团的指挥。他敲击的鼓点，必须绝对地决定着所有人手中的桨起桨落，节奏产生力量，方可众志成城。鼓手非一般人能胜任，光有一股子傻劲是不行的。陪我们的小姑娘的堂兄就是位鼓手，在家里苦练了一个月，双手满是血疱。两舟竞渡，我已不再看孰先孰后，而专注舟上那位胖乎乎圆滚滚的鼓手。他很忘我投入，击鼓的动作与其凸出肚子、臀部的前倾后仰配合完美默契，拉动着几十双手臂挥桨击水，极富动感与韵律。
龙舟是要玩一天的。堤坝周围的大树荫下，成了龙舟手们午休的地方。每个村都指派两三家人家留守做饭，此时也用小三轮送来了。白花花的米饭，菜少不了油光光的红烧肉、辣椒炒干子、西红柿鸡蛋汤；讲究些的还有酱烧毛鱼，咸鸭蛋什么的。皆是大锅大钵盛着。汉子们光着上身大快朵颐，亲友团自然也在一起分享。我们看着，咽着口水就走开了，因为有钱也买不到的。可以想象这种饭菜他们吃起来是何等对胃口。
□许若齐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