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前段。
孙宝成手里拎着一瓶酒，在门外用力跺了一阵脚后，推门进了屋。
孙宝成 （把酒放在饭桌上，看着钱克己）咱俩这一瓶，够不？
钱克己 哦，不……
孙宝成 不多，如今这酒，价钱高了，度数低了。
钱克己 我，真的不能喝酒。
孙宝成 刚才，她可是让我陪你喝两盅来着。
赵素贞 啊，对，那我真得再炒个菜去了。（下）
钱克己 （欲阻止赵）哎——
孙宝成 “哎”啥？这酒里没下毒！
钱克己 （脱口而出）没下毒我也不能喝……。
孙宝成 （自己倒了一盅，一仰脖喝干，然后坐下来，略有沉吟）这酒啊，当个引子，我有话——要跟你说。
钱克己 哦。（狐疑地看着孙，慢慢坐在了桌旁）
孙宝成 （平静地）你和她，好过吧？
钱克己 （顿时紧张地又站了起来）啊，不过……
孙宝成 后来咋分开了？
钱克己 这……
孙宝成 你，没成过家？
钱克己 没有。
孙宝成 为啥？（钱无语）为她？（见钱仍未答，自己又斟了一盅酒喝下）唉——，我光知道她男人十年前过世了，不知道她心里头还有一个！
钱克己 可是她……
孙宝成 为了你，她啥事都能干出来。
钱克己 不，不，请不要误会，我，怎么说呢。
孙宝成 啥也别说了，这点儿事再看不明白，我这六十多岁白活了。你们俩呀，人没到一块儿，这心，从来就没分开过！俩人能到这个份儿上，不易呀！
[钱克己如坐针毡，无言以对。
孙宝成 你那个发明，成了？
钱克己 按计划今年工厂可以盈利一千万元——噢，你不会相信的。
孙宝成 我信。（感慨地）你们厂子叫你遭了几十年的难，如今厂子有了难，你倒把它给救了。行，是条汉子！厂里答应你的钱，啥时候兑现？
钱克己 最迟二月末。
孙宝成 （果断地）那好，二月底之前，你把三万块钱给我，我把她，还给你！
钱克己 你？ 你，你，你是酒喝多了吧！
孙宝成 你看象吗？
钱克己 你担心我赖帐？你想用她来换回你那三万块钱？她就值三万……
孙宝成 （猛地一拍桌子，发自肺腑地）别人给座金山，你问我换不？！
[赵素贞自内出。
赵素贞 这是，咋的啦？
[钱、孙二人见赵，很快又都平静下来。
孙宝成 没事儿，（继续为自己倒酒）做你的菜去吧。
[赵素贞看了看二人，若有所思地下。
孙宝成 你跟我说实话，你的心里除了她以外，还有别的女人没有？
钱克己 没有。不过我和她……
孙宝成 （挥手阻止住钱）你知道，我为啥光棍儿打到六十多岁？（钱摇头）就因为心里头有个女人，别的女人她进不来！
[钱克己一惊，愕然地看着孙宝成。
孙宝成 人这个东西真是邪性啊，有的人今天扯仨明天挂俩换多少个也不知足；有的人心里头就认准一个到死也舍不下！你说咱仨怎么他妈都凑到一块儿了！嘿——！
钱克己 你的心里，还有一个女人？
孙宝成 忘不了，舍不下，赶不走啊……
[音乐渐起，演区灯光渐暗，最后只有一束光照在孙宝成身上。
孙宝成 （唱）她是俺同村的姑娘名叫大蔓儿，
樱桃口杏核眼大辫儿到腰间……
[优美抒情的山东民歌风格的音乐把人们带入遥远的20世纪40年代。
远处飘来女子高亢甜美的歌声取代了孙宝成的声音：
“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
舞台上现出场景3：山东农村，蓝天白云、近树远山，杨柳依依、小河弯弯。
青年孙宝成与梳着一条大辫子的大蔓儿随景上。
大树下，青年孙宝成拉着二胡，大蔓站在他身旁唱着民歌：
“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
大蔓婉转飘逸的歌声渐弱。
孙宝成 （唱） 她家里开碾坊雇我把活干，
她十六、我十七情意投缘。
[在孙宝成唱段进行当中，舞台主演区的青年孙宝成与大蔓儿根据各自相
应的行当（如擅长表演的武生和刀马旦）运用京剧舞蹈表演手段，演绎着
当时的情景，展示二人朴实纯真、山盟海誓的恋情。
孙宝成 （唱）那一年大雁飞过桃花烂漫，
她唱歌我拉琴在村外小河边。
柳枝插作香、河沙堆作案，
我和她双双跪地对天盟誓言：
她非我不嫁、我非她不娶，
作一对恩爱夫妻牵手到百年。
不料想第二年事情突变，
大花轿接走了我的小婵娟！
[音乐中，青年孙宝成与大蔓以激烈的舞蹈表演着被强行拆散的场面。
最后，一对恋人分别从舞台两侧消失。
音乐声中灯光、场景渐变。
孙宝成 （唱） 我天天盼、夜夜盼盼大蔓回门，
问问她可记得当初的誓言！
谁成想盼来的噩耗让我傻了眼，
我那大蔓儿啊，她、她、她、她已然命丧黄泉！
出嫁后第二天她悬梁自尽，
撇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
（白）第二年，我就跟着几个乡亲闯关东来了。本打算这辈子不说媳妇
了，攒点钱回山东老家，在大蔓的坟旁买块地，等我死了，求人把我埋
在她旁边，这辈子的心事就算了了……没想到啊，前年老家来人捎信说，
埋大蔓那片坟地建成游乐场了！咳，我想和她死在一处都不能！（拭泪）
[乐起。钱克己激动地站起身，他习惯地踱了几步，感觉腹部不适，又回到桌旁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钱克己 （唱）听罢了老哥哥讲述从前，
不由得花甲人感慨万千。
这世上并非只有我命运多舛，
他二人生离死别悯地悲天。
为什么人世间充满了苦难？
为什么好事难成好梦总难圆？
难道说，生活之树要靠不幸来浇灌？
难道说，人的灵魂要靠磨难洗净擦干？
（白）老哥哥呀——
人生如萤空中悬，
明灭存亡倏忽间。
生者碌碌多愁怨，
逝者翩翩少忧烦。
大蔓她没能在世间受苦，
却在你心里陪伴几十年。
心中的爱人，不弃不散，
心中的爱人，有不变的容颜。
滚滚红尘茫茫人海喧嚣纷乱，
有爱人在心中相伴清静甘甜！
孙宝成 （感慨地）说的好啊！老钱兄弟——
钱克己 （推心置腹地）老哥哥，（手指厨房）她这个人，怎么样？
孙宝成 （看了看钱，沉吟片刻，由衷地）好人哪！
钱克己 假如没有我……
孙宝成 （脱口而出）他这不是有你吗。
[钱克己朝厨房方向看了看，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单打开给孙看。
孙宝成 这是啥？
钱克己 我的病情报告单，你看看吧。
孙宝成 报告单？我不大认识字儿，让她来看看……
钱克己 （急止）别。千万别让她知道。我读给你听，（念）“肝脏恶性肿瘤”。
孙宝成 恶性肿瘤?
钱克己 就是，肝癌。
孙宝成 噢，肝癌呀……（恍然地）啊？肝癌！
[一记重锤，一束光照射出厨房中的赵素贞，她手中的盘子失手落地。
钱克己慌忙捂住孙宝成的嘴。
第六段
[音乐骤起，孙、钱处灯光暗
赵素贞 （唱）晴天劈雷耳边炸响——！
(脚步踉跄从厨房走出)
头昏沉、眼迷茫，
惊破肝胆、痛断衷肠，
冷冰冰一把尖刀扎进我胸膛（掩泣）。
老钱哪，
你好比高山松石缝里生长，
你好比雪中梅寒夜吐芳香。
你好比那风中烛，烛泪流淌，
吹不倒、扑不灭，顽强地发着光！
遭诬陷、受迫害无怨无恨，
忍屈辱、励壮志奋发图强。
几十年的心血拯救了工厂，
以德报怨襟怀宽广似海洋。
到明天项目开工机器隆隆响，
老工厂重新挺起了脊梁。
退休劳保能发放，
拖欠工资得补偿。
企业兴旺人心顺畅，
欢欢喜喜奔小康！
好日子就要来临翘首可望，
岂料想你陷沉疴雪上加霜。
这病症分明是凶多吉少，
怕只怕苦命人来日难久长。
（一阵哭泣后，缓慢擦干眼泪，挺起腰杆接唱）
这样的好男人大任天将，
扶社稷助苍生擎天栋梁。
恨不能将病症揽在身上，
多少苦多少痛替他承当！
（转念地）
读书人早把那红尘看破，
轻生死重情义他秉性刚强。
（踱步思忖，忽有所悟）
再送上热水饺个个滚烫，
一颗心终生爱任他品尝。
祈愿他得遇那回春妙手，
驱病痛除灾患岁寿百年长！
[赵素贞退回厨房，厨房灯光渐暗。孙宝成与钱克己演区灯光复明。
孙宝成 （低声地）你，咋没住医院？
钱克己 我正在上海住院。我不想把时间都消磨在病床上。我要再回来看一看，(动情地) 看看这冰，看看这雪，看看我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城市，看看我魂牵梦萦的工厂。
孙宝成 （感慨地）嗯！那，你啥时侯回去？
钱克己 今晚。
孙宝成 今晚？
钱克己 厂里组织了技术小组接替我。按计划他们明晚出发去上海的医院与我会面。老哥哥，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那笔技术转让费我已经转赠给了你们。（小心地取出一张纸交给孙）这是经过公证的遗嘱。
孙宝成 不，不！我不要！（真诚地握着钱克己的手）早点回医院去，钱不够，就把我那钱都用在治病上！电视上演过，有个人让医院给判了死刑，可他二十多年后还好好的活着呢!
[钱克己微笑着连连点头。
孙宝成 赶早回去治吧。（动情地）只要人好好的，钱算个啥呀！治好了病，再回来。愿意带她走，就带她走，不愿意走，你们俩就都留下!
钱克己 老哥哥!……
孙宝成 老钱兄弟——（唱）
叫一声老钱我的好弟兄，
你让我敬重啊叫我心疼。
你本是栋梁材早该有重用，
大才子遇小人你命犯了克星！
我佩服你，有才有德心地纯正，
胸怀宽敞为人真诚。
老哥我没文化是个鲁莽汉，
和你比我打心里甘拜下风！
钱克己 （为两人斟上了酒，然后举起酒盅）老哥哥！（唱）
今日有缘成朋友，
你我兄弟喝一盅！
孙宝成 来！（端起酒杯，唱）
祝你早日养好病，
身强力壮搞发明。
钱克己 （唱） 祝愿老哥身板硬，
夫妻和美夕阳红！
孙宝成 （举起的酒盅停在半空）嗯？
钱克己 （酒盅亦停在空中）哦？
孙宝成 呵呵呵呵……
钱克己 呵呵呵呵……
孙宝成 哈哈哈哈……
钱克己 哈哈哈哈……
[两人豪爽地碰杯，将酒一饮而尽。
赵素贞端一盘刚煮熟的饺子从厨房出，见状急忙上前夺过钱克己手中的酒盅。
赵素贞 哎——！（对孙宝成）他不能喝酒！
[孙、钱两人同时怔住。
赵素贞将酒盅里倒上水重新递给钱克己。
赵素贞 （柔情地）只要心中有，喝啥都是酒。
孙宝成 （恍然地）哦，对，对。（举杯）来，干！（将酒喝干）
[钱克己狐疑地看着赵，若有所思地将杯中水喝下。
孙宝成 （发现桌上的饺子）饺子？
赵素贞 啊，“上车饺子下车面” 哪!
孙宝成 对，上车饺子下车……唔？（猛然止住，盯着赵素贞）
赵素贞 （躲开孙，对钱）快趁热吃呀！
钱克己 哦，好的。
[音乐起，钱克己望着面前的饺子，往事历历涌上心头。他拿起筷子去夹饺子，但是，他的手抖的厉害，夹了好几下也没夹上来。
赵素贞见状不忍再看，反身走回厨房。
孙宝成紧跟赵素贞进了厨房。
钱克己他放下筷子，双手捧起盘子。热气拂着他的面颊，他忘情地看着，嗅着。许久，他放下盘子，重新拿筷子，吃力地夹起一个饺子送进嘴里，慢慢地、细细地品味着……，最后终于贪婪地吃起来。
钱克己处灯光渐暗，厨房灯光渐亮。
孙宝成 （低声对赵素贞）我俩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赵素贞 嗯。
孙宝成 咳！这一去恐怕……。一路上，冷清清、孤单单。
赵素贞 无人守候病床前。
孙宝成 谁为他端水送饭？
赵素贞 谁帮他洗洗涮涮？
孙宝成 （突然盯住赵素贞）哎，我说……（话到嘴边又止住）
赵素贞 （诧异地看着孙）有啥话，你倒是说呀。
孙宝成 素贞哪——（唱）老钱兄弟到病房，
冷冷清清受凄凉。
身边若有知近的人，
定然能心情平和保安详。
赵素贞 （意外地）你是说……
孙宝成 （唱）你手脚勤快眼力强，
体谅别人最擅长。
赵素贞 我……去陪护他？
孙宝成 对。（从怀里拿出那五千块钱递给赵）给。
[赵素贞被丈夫的举动惊呆了，她痴痴地看着对方，未接钱。
孙宝成 （拉过赵素贞的手，将钱放在她手上）拿着呀。
[赵素贞就势握住孙宝成的手，望着对方，泪水潸然落下。
赵素贞 （哽咽地）老孙——
（唱）只道你性格倔强说话莽撞，
粗鲁人心地善良古道热肠。（拭泪）
孙宝成 （亦握住赵的手）我这可是当真的。
赵素贞 （用力点头）嗯。可是——
（唱）我若离去撇空房，
人去屋冷枕席凉。
家中依然旧模样，
你孤单单如何度时光？
孙宝成 哎——。我一个人，这几十年不都过来了嘛。
赵素贞 （忽然想起地） 哎！不如，咱们俩一起去呀。
孙宝成 嗯？
赵素贞 （唱）你我一同去上海，
医院附近租间房。
孙宝成 （急思索，猛然拍腿）对呀！（唱）
夫妻两人齐上岗，
轮流值班哪，还不算忙。
赵素贞 （兴奋地）对。
孙宝成 就这么定了，说走就走！
[赵素贞迅速解下围裙，与孙宝成快速收拾起炊具。
钱克己抬头看了看座钟，发觉时间到了，便放下筷子，转身欲穿大衣。
赵素贞与孙宝成从厨房出。
钱克己 噢，我该走了。
赵素贞 是啊，咱们该走了。
钱克己 咱们……？
孙宝成 对，俺俩送你。
钱克己 送我，去车站？
孙宝成 去医院。
钱克己 去医院？
赵素贞 对，上海的医院。
[钱克己错愕地愣怔半晌，连忙摆手。
钱克己 （唱）休玩笑，莫欺罔，
千里迢迢路远长。
孙宝成 知道！（唱）
过黄河，跨长江，
冰天雪地它就换上了绿装。
赵素贞 （唱）送到了大上海再同进病房！
钱克己 不不不！（连连摆手摇头，唱）
钱克己实在呀，不敢当！
孙宝成 （唱）一家人休把两家话讲，
咱三人从此后甘苦同当。
赵素贞 （唱）为的是治好病早日康健，
孙宝成 （唱）再发明它几个专利为国争光。
赵素贞 （唱）到那时大酒店里筵席摆上，
孙宝成 （唱）庆功酒咱老哥俩痛饮一场！
[孙宝成脱下身上的羊皮坎肩强行帮钱克己穿上。
孙宝成 （唱） 劳烦你，上海滩，带俺走一趟啊，（回身去准备行装）
钱克己 这，这，这，这。
赵素贞 （深情地看着钱，接唱）
了却我四十年前心事一桩……。
[钱克己心中一动，舞台深处赫然亮起玫瑰色光环，青年赵素贞与青年钱克己出现在光环里。
青年钱克己重复第二段唱：
实难舍，心上人倏然离散
此一去，苦相思日比年长。
青年赵素贞唱：
儿女情，如泉水，四季流淌，
父母恩，比天高，日月同光。
男子汉，治国齐家，襟怀荡荡，
切不能啊，有了媳妇忘了爹娘。
青年钱克己唱：待明天请假期把母亲探望，
青年赵素贞唱：下一次我与你结伴还乡。
赵、孙二人已经穿戴整齐，又帮钱克己穿上大衣。
孙宝成 （拎起旅行袋）出发——！
[高亢激昂的音乐起，赵素贞拿起钱克己的文件包，挽起钱克己，三人迈步来到门外。
门外，雪花纷飞。孙宝成摘下门口的灯笼重新点亮。顿时，灯笼的光亮映红了满天雪花，天地一片通红。
青年孙宝成与大蔓出现在舞台深处，与青年赵素贞和钱克己相应成画。
孙宝成高举起红灯笼。
孙宝成 （唱）举红灯、踏瑞雪，心胸豪放，
钱克己 （唱）朔风清、寒气爽，步履铿锵。
赵素贞 （唱）看淡了、人世间，悲欢聚散，
情无悔、义无价，真爱无疆！
三人合 （唱）情无悔、义无价，真爱无疆！
[激昂、辉煌的音乐声中，青年赵素贞、钱克己、孙宝成和大蔓翩跹起舞，色彩亮丽、情意缠绵。
三位老人在迸发着青春气息和生命力量的舞蹈映衬下，迎着飘落的雪花走向远方……
音乐大作，雪花纷飞。
全剧终。
2007年6月第一稿
2008年5月第二稿
2008年8月第三稿
2010年4月第四稿于哈尔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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