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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炉-竹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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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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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 匠

文/图 赵安炉

宁海土话里,若谁被称作“大木老师”,多少都会有一些贬义。他可能是一个粗线条的人,做事粗心,又有些木讷不灵,粗糙不精之嫌。木匠行当里,“大木”只是其中的一门,另一门叫“细木”。那些建造房子或简单的木工活通常是“大木老师”的手艺,与此相对应的便是“细木老师”,那些精雕细琢的亭台楼阁、千工床、嫁妆等精巧的木器,一件件均似艺术品,这就不是“大木老师”所能及的手艺了。当然,民间亦有一些能工巧匠,集“大木”和“细木”于一身的人。

说起木匠,宁海目前留存着120余座古戏台都是古代木匠的杰作,其中10座最精彩的更是成了全国文物保护单位,去年,雪小禅来宁海,当她站在下浦魏氏宗祠古戏台前时,犹如黛玉初进大观园,惊呆了:怎么会有这么精美的古戏台。她东看西瞧,一步三叹,最后,她戏瘾上来了,翩翩然登上戏台情不自禁地唱了一曲秦腔。唱毕,她仰望着头顶上的结构规整、富丽堂皇的藻井指指点点,连连感叹,久久不忍离去。

古戏台、十里红妆最能代表宁海“细木老师”的精湛手艺,而宁海尤其以前童、岔路的木匠手艺为佳,岔路湖头村的“细木老师”葛招龙就手艺超群不凡,还有一手修复古戏台的绝活。

 

宁海多山,山上多竹木,所以,木匠和竹匠也就应运而生。那些恢宏的建筑皆出自木匠之手,我认为木匠是阳刚的,是“男性”的,印象中,我就从未见过女性的木匠;相对与木匠,竹匠是“柔性”的,也可说是“女性”的,竹匠的作品亦是“小家碧玉”。竹匠亦有粗细之分,粗的,通常称为“扼椅老师”,细的称为“篾作老师”,尤其是竹编制品上,亦有出自妇女之手的。他们都是通过自身所掌握的技能把毛竹加工成器物的手艺人。
少年时,初到西溪,印象最深刻的有两件事,一是溪水太响,人与人之间的对话须得加重语气对方才能听得清楚,因此,在西溪度过童年的我自然养成了一副大嗓门;二是满眼的竹,竖着的,飘洒着竹丝竹叶,在山林间自在生长;横着的,是削去了竹丝竹脑,光溜溜的一条竹身,一堆堆躺在马路边或坦场上等待销往外地。
那时,我总被供销社坦场边的工棚所吸引,这里有一个为供销社加工竹器品的人,来自黄坛魏家,几乎人们都称其为“扼椅老师”,语气中明显有对手艺人的客气。他只加工竹椅,大小两档,大的通常用来吃饭的坐椅,小的适合休闲时坐,或小孩坐。另外,还加工撑椅和眠椅,这是用来躺的。撑椅可以折叠,不用时收起来,省地方,要躺的时候撑开,但躺着没有眠椅舒服。眠椅平坦,背微微翘起,椅下层有一个活动的小凳子,人躺下后,可把小凳子拉出来,双脚就搁在上面,十分的舒适。夏天的黄昏,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会在道地上或马路边,泼些水消暑,然后,那些竹椅、撑椅、眠椅就粉墨登场了,大人们拿着蒲扇摇晃着,也为小孩驱赶蚊子。
那时,我已经十二三岁了,跌跌撞撞把笨而大的眠椅从家里搬到马路边,躺在眠椅上数星星,也听大人讲笑话,当听到鬼怪出现时,会害怕得蒙上眼睛。有时,大家也会叫我吹笛子,《东方红》都听腻了,一定要听《洪湖水啊浪打浪》,那时的旋律一定是“呕哑嘲哳难为听”的,但他们可能认为一个小孩能把一曲自己熟悉的旋律依依哑哑断断续续吹出来,就是“仙乐”了。其实,我是喜欢唢呐的,好几块钱,买不起,才在新华书店买了一支笛,一本教程,开始学时老吹不出声,真吹得两腮酸胀,好在能坚持,且悟性尚可,一个月下来终于能吹曲子了。
“扼椅老师”也会受村民的邀请去“落家”,为他们加工指定的竹制品,比如竹台、竹橱、竹床、竹箱、竹梯、以及小孩坐的椅车,椅车是尚不会行走的小孩的专用椅,方方正正,里面有座椅,四周有拦栅,前面设一小平台,放些玩具或食物,下有四个轮子可移动。“扼椅”的程序通常是先挑竹肉较厚的老竹,根据家具所需,锯成一节节的竹枝,然后,按需要或劈、或钻、或凿、或挖、或锯半用火烫后折弯……完成半成品后,再进行组装成各种器物。


在我初中毕业的那年,父亲调至横坑供销社,收购站里堆满了扫掃、畚箕、稻箩等竹制品,这些都是当地山民加工后供销社收购的。生活在山里的村民,多多少少都会一些竹器活,大多是制作自用的,技术含量并不高,比如用来装盛肥料的粪箕、担载稻草和蔬菜的挑箕、晒垫、竹篮等器物。精细的竹器那就非“篾作老师”莫属了,他们都是经过三年徒弟四年半作后出师的,经验丰富,动作娴熟。稍上年纪的人都知道热水瓶的外壳是竹制成的,一根根如线的竹篾编织而成,现在,这样的热水瓶壳早被铁皮或塑料制品所替代了,早年生活中的许多竹器品只能在电影电视里才看得到。
供销社请来的“篾作老师”是黄坛大塘山人,四十岁光景,个子不高,眉清目秀,可惜他的腿有病,走起路来一拐拐的,但他手艺相当高超。今年,我家的老屋被通知要拆迁了,那日爬到阁楼上去,看到一些篾器:筲箕、簸箕、米筛、篾席、米箩等等,这些存之不用,弃之可惜的篾制品,都是他当年给我家制作的。
那是计划经济时代,他被指定制作簸箕、竹筛和筲箕,以销往宁波、上海、舟山等地。簸箕恐怕没多少人晓得的,它是竹篾编的,圆形,三面有边沿,一面敞口,密集无缝,主要用来清选粮食,把粮食放在簸箕内上下颠动,可扬去糠秕等杂物。也用来晾晒食品等。竹筛,篾条制成,圆形,类似簸箕,不同的是有许多细密的小孔,其用处也是清选粮食,通过来回摇动,把细碎的东西从小孔里漏下去,粗的成块的留在上面,如筛米筛面等。筲箕分两种,一种是用来淘米的,另一种是用来盛剩饭的,宁海人叫“冷饭筲箕”的便是这种东西。
这师傅偶尔也会给别人做“篾席”,夏天睡篾席,那是必须的,上了年纪的人都睡过,随着空调进入家庭,篾席在生活中渐渐淡出,现在的小孩恐怕不知篾席为何物了。
起初,我的注意力不在于竹器上,只觉得他的制作过程新鲜好玩。他手里握着一把形状特别的篾竹刀,腰围皮裙,把经过裁截的竹子整株剖开,只听到清脆的咔嚓一声,竹节被节节剖裂,再由一变二,二变四,数刀下去,一株竹子就会达到所需的宽细度的竹片。经过剖面、切丝、刮纹、打光等工序后,即可编织竹器了。
在这些工序中,劈篾的难度较高,一条竹片,就凭一把刀可以劈成四层或六层,甚至八层。只见他右手拿刀,左手的大母指和食指夹着竹条的头,刀刃就直接劈进去,每逢劈到竹节的时候,由于竹节较硬,右手稍微用力顿一下,刀就过去了。一条竹片的竹节由密到疏,竹肉也由厚至薄,所以,劈篾的刀法犹如毛笔在宣纸上行走,时疾时缓,时轻时重,刚柔并加,抑扬顿挫,尽显其中。 
竹是直性的,劈成的篾是否匀称关键看第一刀,因为他下第一刀时根本就不看刀刃的落处,只管与别人聊着天,而我总是担心他厚此薄彼,我常常把刚劈好的两片篾拿在手里仔细比较其厚薄,但是凭肉眼几乎分不出哪片稍微厚一点,哪片稍微薄一点,可见,他的刀功已至炉火纯青之境地,旁人的担心,也只是杞人忧天了。


无论是篾片或篾丝,在编织竹器前都得经过打光这一道工序,一条木凳上钉一把长长的形似铡刀的刀片,刀刃朝上,刀刃上刻有许多大大小小不同形状的凹进去的模型,师傅坐在凳边,待打光的篾片或篾丝堆放在边上,顺手取一根,放在所需的凹槽中,左手大拇指按着一块厚实的牛皮条压住竹丝,右手一拉,“丝”的一声,细白的竹屑从他的左手下飞卷而出,每拉一下,他都要看一下是否达到所需的粗细或形状,待成形后,把打磨好的这一头交给徒弟,徒弟接手后就拉着竹丝往前走,一整条竹丝便在刀刃与牛皮之间经过,发出一声绵长的“丝--”,一根竹条要经过数次打光才能成形。与竹丝不同,打光篾片则放在刀刃上的平面处,只需把两面打磨光滑即可。最后,把打光后的竹丝、篾片放在锅里煮上半小时,如此做出的竹器就不会被虫蛀,增强韧性,经久耐用。
以前,我家的老屋堂前的横梁下总是挂着一个特大的筲箕,我妈总是把那些蕃茹面或挂面或豆腐皮放在筲箕里。记得有年八月十六,那时住西溪,我还小,我妈把朋友送的“洋糕”放在筲箕里挂在灶屋的横梁上,我嘴馋,想偷吃一块,人不够高,于是,搬了两把一大一小的椅子上下相叠,小心翼翼爬上椅子双手刚托起筲箕,由于手掌太小,撑不住平衡,筲箕就翻落下来,雪白的“洋糕”掉落一地,沾满了泥灰,顿时,心里懊悔至极,自然也招来母亲一顿“教训”。


有日,漫步在前童古镇铺着鹅卵石的街道上,一个店铺门面上挂着各式的竹编制品,不觉眼前一亮,抬头间,只见一块老木板上写着“三福清竹编”的店名,走进店铺,见一老者在正聚精会神地在编着手中的竹器。不知多少年没见到“篾作老师”了,通过交谈,他叫杨启韶,63岁,在儿子开的店里做着“篾作”,我看着那些鱼篓、米筛、套篮、书箱、针线箩、发箩、竹夫人等竹制品,一个个精巧细致,爱不释手。杨师傅说,这些东西除了游客买,我儿子也在网上卖,他还接一些会所或民宿定制的竹制品让我来做。
越来越现代的社会,竹器品亦变得稀罕了。然而,竹匠已是个冷清职业,而且学起来却需一番工夫,做这样的技活需细心,能耐得住寂寞,现在的年轻人谁会去学这门手艺呢?或许,不久的将来,“篾作老师”只能以记忆的方式存在我们脑中,成为某种遗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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