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年间，福建某地有一个小镇，镇上有个教书先生叫萧子渊，当地人称他为“俊秀丈夫”。十八岁时，萧子渊娶了邻村的赵姓女子为妻，赵氏长得貌美，性格也十分柔顺，夫妻二人虽过着贫寒日子，却夫妻恩爱，感情十分融洽。
镇上有一恶霸叫姜猛，此人仗着姐夫张简在县里当官，狗仗人势的他无恶不作，横行乡里，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干。镇上的人都惧怕他，见到他和几个狗奴才走来，村民们都远远躲避。由于惧怕姜猛，人们将他比作吸血蚂蟥，私底下称他“姜蚂蟥”。
有一天，姜猛在镇上偶遇回娘家的赵氏，姜猛见赵氏貌美，便上前调戏。赵氏怒斥姜猛厚颜无耻，姜猛厚着脸皮把赵氏抱住，欲行不轨。此时恰好地保巡街路过，地保出面请求姜猛高抬贵手，姜猛虽然横行霸道，但众目睽睽之下自知理亏，只得放了赵氏。
赵氏哭着跑回了家，萧子渊回家后听说妻子受辱，于是到县里状告姜猛。县丞张简是姜猛的姐夫，掌管巡捕和相关案件审理，接到萧子渊来报案，还未问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就让人将萧子渊推出门去毒打二十大板，斥责他诬陷良民，活该受此责罚。
萧子渊冤屈难伸，拖着受伤的躯体返回家中后，夫妻二人抱头痛哭，只叹天道不公，竟让恶人当道。为了躲避姜猛的纠缠，萧子渊让妻子不要单独出门，在家中养了一条大狼狗，又把院子的前后门上了大锁。萧子渊心想，既然惹不起姜猛，还躲不起他吗？
一天夜里，萧子渊出门小解，走到院子里时突然发现大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他心中非常好奇，拿起一盏油灯照去，发现大狼狗不知何时已被人毒死在墙角。萧子渊悲从中来，他蹲下身去看大狼狗时，一记闷棍打在他的后脑，萧子渊顿时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当萧子渊睁开眼睛时，发现堂弟萧敬夫妇眼睛红肿且哀容满面，萧子渊问萧敬为何在自己家里，且为何哭泣？萧敬告诉他家里发生了一起悲剧，请他不要过度悲伤。萧子渊顿时想起昨晚被人打昏的事情，他头上有一个大包还在隐隐作痛，他从床上惊慌坐起，往堂屋里一瞥，看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在堂屋之中，一块门板被拆下当作了灵床，一块白布盖住了一具尸体。萧子渊扑过去揭开白布一看，发现尸体正是妻子赵氏。赵氏脸色苍白，浑身僵硬如冰，显然已经死去多时，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显然是致命伤。萧子渊抱着妻子尸体痛哭，一口气上不来，他又昏死过去。
萧子渊再次醒来时，堂弟萧敬告诉他发现赵氏尸体的经过：
今日一大早，镇上的王三去镇外胡员外家荒废已久的老宅子里寻宝，那时天还没有大亮，王三壮着胆子进了胡家老宅。胡家当初是镇上最有钱的人家，那一年匪兵来到镇上杀光了胡家人，胡家老宅从此荒废下来。胡家老宅有一间豪华的宅子坍塌沉陷，据说盖住了不少来不及拿走的宝贝，因此镇上有贪图钱财的人经常去挖宝。
王三进入胡家老宅，进入了前厅后转过一条小道朝荒废的老宅走去。在东边的一间相对完好的耳房里，王三远远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挂在房梁上，王氏走近一看顿时吓得半死，只见女人舌头伸出很长，又瞪大着双眼，再仔细一看发现她就是赵氏。
王三吓得丢下锄头就跑，他一口气跑回镇上找到地保，又来家里通知萧子渊。王三来到家里见萧子渊还昏倒在墙角下，身边躺着被毒死的大狼狗，于是又去找来萧敬。二人合力将萧子渊抬进屋里去，又是按摩又是灌温水才将他救醒。地保见出了人命案，把案子报了上去，结果县里判定赵氏是上吊自杀，于是萧敬便雇人把赵氏的尸体抬回家里安放。
这就是赵氏尸体发现的经过，赵氏为何想不通自杀？而且为何要去那阴森恐怖的胡家老宅自杀呢？赵氏可能是被人谋害，然后将尸体挂在房梁之上伪造自杀现场。
萧子渊听罢，说出了不久前姜猛调戏赵氏，他去县衙报案被打，昨夜又被人突然袭击，大狼狗也被人毒死的事情。他被人打昏之后，赵氏肯定被人掳走强暴，然后被人勒死后挂在房梁之上伪装成自杀，这个凶手肯定是姜猛所为。
萧子渊气得浑身发抖，姜猛真是一条吸血吃肉的毒蚂蟥啊，萧子渊思来想去，拿起一把刀要去找他拼命，却被萧敬给拦了下来。萧敬告诉他，姜猛横行霸道惯了，身边又有几个心狠手辣的打手，现在去找他无异于找死，非但报不了仇还枉送了性命。
若是去县衙告状，平白无故又没有直接证据，姜猛肯定死不承认强暴并杀害赵氏，到时候还落下个诬告之罪，而且姜猛的姐夫是县丞，上次状告有地保和村民作证尚且告不倒他，如今更是没有胜算。如果要想报仇，只能从长计议。萧子渊听罢，心中如刀绞一般，报仇无门的他只得抱着妻子的尸体放声痛哭。
赵氏死后，姜猛一伙人依旧在镇上为非作歹，还故意三番两次来萧家打探，赵氏葬礼时又在萧家附近故意挟妓欢笑，闹腾了一个通宵。镇上人都指责姜猛品行败坏，平日欺负活人也就罢了，就连死人也不得清净。但是说归说，村民们都是敢怒不敢言。
几日之后，萧子渊变卖家中仅有的田地、房子变卖把妻子好生安葬，然后背起一个包袱离开了小镇。他一步步离开小镇，清晨的薄雾在他的身边缓缓散开……
五年后的一天，瓢泼大雨从天上落下，镇上一户有钱人家的门口来了一个少妇。少妇满面愁容且衣衫褴褛，她手里拎着一个包袱跪在门口哭泣。有钱人家的仆人听到哭泣声，举着扫帚出门要将少妇赶走。少妇见被人仆人驱赶，哭声越来越大。女主人王氏听到哭声，跟着丫环出门查看究竟，一眼见少妇可怜凄惨便将她收留。
少妇名叫绮云，系抚州人氏。前不久，她失手打破家中一个值钱的花瓶，那花瓶是丈夫与人打赌换来的，据说为此讹诈了不少银子，气得打赌的人自杀身亡了。如今花瓶被她打破，丈夫平日里暴虐成性，这次肯定会把她打死。为了躲避丈夫的毒打，她不得已逃了出来，因为舅舅家在镇上，所以过来投奔。
谁知来到镇上之后，才知道舅舅在五年前离开了小镇，听说是因为舅妈上吊自杀，舅舅变卖家中房子和土地一走了之，至今下落不明。今日来到镇上投亲不成，又见暴雨落下无处安身，想到自己的可怜身世，不禁在此哭泣起来。
王氏听罢，暗叹绮云命苦，又不免陪着她落下几滴眼泪来。王氏见绮云虽然衣衫褴褛，满面风尘，但仍旧掩不住她的秀美面容，王氏觉得绮云一个女人在外不容易，于是便心生挽留之意。王氏问绮云会女红不会，绮云说在家中学习多年能绣很多小东西。
王氏让绮云绣一朵小花看看，绮云飞针走线很快就绣出了一朵美颜的牡丹花来。王氏见绮云如此能干，心中欢喜不已，于是引为知己姐妹，将她留在府中做陪伴佣人，一旦她找到舅舅家的下落就随她去留自决。绮云听罢，哭着给王氏磕了几个头。
从此以后，王氏身边有了一个貌美的少妇姐妹，她既是王氏的仆人也是王氏的心腹，绮云刺绣、作画和茶艺样样精通，这让王氏一家都非常惊叹。转眼一个月过去，绮云从一个灰头土脸的逃难妇女成了一个令人垂涎的有才少妇，不少富家子弟前来求亲，希望王氏能将绮云嫁给他。但绮云并非王氏的奴仆，王氏先前答应了她去留自决，担心她找到舅舅下落后就此离去，因此不敢答应富家子弟的求亲。
一天上午，家门口突然驶来一辆马车，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一摇一晃走进了家里。王氏连忙带着众丫环来迎接，来人正是当家的主人——姜猛。
二年前，姜猛让城里的姐夫帮忙，在城里弄到了一份差事，专门负责给县衙催收税务和监督河工修造。这可是肥差，姜猛不是提笔写字的料，却是敢打敢杀逼人交税不眨眼的好手。姜猛在城中动辄就以武力逼税，还不忘中饱私囊，私底下少不了给姐夫孝敬，又留下一半自己享用，城中商铺和居民深受其害，却是敢怒不敢言。
姜猛自从当了这个差事，便很少在家中居住，一般多则数月少则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来。今天妻子王氏要过生日，姜猛于是便赶回家中，准备给妻子王氏办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宴。
姜猛一眼就看到了王氏身后的绮云，王氏赶紧给他介绍这是她新结交的姐妹，目前暂住家中一段时日。姜猛见绮云貌美，不禁连连称赞王氏会交朋友。
当天夜里，王氏打扮得花枝招展，绮云也穿上了新衣服，她站在王氏身后敬酒，其容貌姿态盖过了主人王氏，众宾客纷纷称赞绮云貌美且有才。晚宴散去，宾客酒足饭饱而归，王氏与姜猛将客人一一送走。
此时绮云已经喝得有些醉了，她提前向王氏告了安便回房了。夜深人静之际，一条黑影悄悄从花厅穿过走上楼去，蹑手蹑脚进了绮云房间的门……
一个时辰之后，王氏上楼推开绮云房间的门，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
只见绮云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另外一只手里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人头不是别人，正是其丈夫姜猛的。姜猛的尸身倒在地上，身上被扎得血肉模糊，下身器官被割掉，姜猛已经气息全无，亡命当场了。王氏吓得花容失色，双腿瘫软无力倒在地上，绮云拿着匕首拎着人头从王氏身前走过，告诉她不用惊慌，她是不会杀害她的。
绮云拎着人头去了县衙自首，把人头往大堂一放，扯下头上的发簪，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他说自己不是什么绮云，他就是萧子渊，如今大仇得报他宁愿一死。如此大案，县令必须升堂审案，此时的县令是新科进士方子平，方县令见到这一幕觉得不可思议，一番审问之后这才明白了案件真相：
原来，五年前姜猛在街上非礼赵氏不成之后，又被萧子渊到县衙告状，幸亏有姐夫张简包庇，不然自己必然要受惩处。姜猛怀恨在心，又痴迷赵氏美貌不已，于是便在夜里带人强闯萧家。他先是毒死了大狼狗，又打昏了萧子渊，随后又闯入屋里掳走了赵氏。
姜猛和手下把赵氏掳到胡家老宅中吊起来，一群恶人将赵氏凌辱蹂躏后勒死。为了洗脱罪名，他们又将赵氏挂在房梁之上，假装赵氏上吊自杀。姜猛害死赵氏，又故意在萧家附近租下房子彻夜作乐，不仅羞辱活人也羞辱死人，目的就是想看看萧子渊被逼急了会怎么样。萧子渊起初想找姜猛拼命，后面被堂弟萧敬劝下了。
萧子渊心灰意冷，他觉得自己无颜在镇上继续生活下去，于是卖掉家里的田地和房子，埋葬了妻子后离开了镇子。几个月后，萧子渊到福州以帮人教书、写家信为生。有一天，他偶然救下了一个人。此人自称桑冲门人，精通奇门异术，深得桑冲之法。
桑冲是明朝时期的一个绝顶花贼，此人不知从何处学得秘法，能男扮女装不被人察觉，他精通女红、琴棋书画，而且模仿女子出神入化，就连声音都能变得和女人一般。桑冲学到这种秘法之后，先后假装成丫环、少妇混入富贵人家之中，以服侍富家小姐、太太为由进行糟蹋祸害，以满足其兽欲。桑冲作案十多年，糟蹋千金小姐、媳妇超过100人，后来因为被人识破抓捕，最后被凌迟处死。
桑冲死了，但是他的门人却一直没有覆灭。康熙时期，蒲松龄所在的县城就捕获过一个桑冲的门人王二喜，王二喜也是装成女人潜入富家千金房中，最后因为被主人马万宝及时发现，王二喜没有被抓去官府。因为马万宝痴迷他的美貌，索性将他阉割做了奴仆，一辈子陪在自己身边。后来王二喜去世，被安葬在主人的身边，以妻妾之名下葬。这个真实的故事记录在蒲松龄《聊斋志异·人妖》一章中，也是此书最后一个故事。
萧子渊救下的人就是桑冲门人，萧子渊为报杀妻之仇，恳求桑冲门人教他变化之术。桑冲门人见萧子渊长得俊美，年纪又不大，完全符合做人妖。于是便将变化之术悉数教给他，萧子渊跟着桑冲门人苦学了四年，最后终于完全变成了一个女子模样。为了检验是否可行，萧子渊故意将自己嫁给一个秀才，秀才竟丝毫不觉他是一个男人。当然，在秀才与他发生关系前，萧子渊寻机逃走，并未被人识破。
萧子渊见大功告成，于是便悄悄返回小镇，她化名为绮云编造了被家人驱逐的谎言，成功骗取了王氏的信任。最后又顺理成章进入姜家，以貌美之姿和出色的女红、茶艺技术征服了所有人。当姜猛回到家中时，自然一眼就看到了貌美出众的绮云。王氏一直没有生育，想让绮云当妾，但碍于答应绮云不限制她自由，于是假装过生日将丈夫姜猛叫回来，王氏让亲朋好友给绮云灌酒将她灌醉，姜猛则于半夜悄悄潜入房中，待生米煮成熟饭再去劝说绮云一番，如此则大事可成。
王氏没有想到的是，萧子渊早已察觉了她的意图，于是将计就计假装喝醉，私藏一把锋利匕首在房中等待。半夜里姜猛果然前来，姜猛刚一伸手，萧子渊一刀就割断了他的喉咙，使其无法喊叫。萧子渊割掉了姜猛的下半身器官，又在他身上连捅了32刀，这才割下了他的头颅。萧子渊为何要连捅32刀？因为姜猛曾说那夜赵氏被他们祸害了32次。萧子渊原本想连王氏一起杀了，但经过一段时间相处，他发现王氏并不坏，于是没有对她下手。
县令方子平听罢此案来龙去脉，觉得此案蹊跷离奇，经过查证的确属实。此案真相大白，方县令却陷入了两难，按律萧子渊应该斩首示众，但萧子渊之所以化身人妖报仇，都是县丞张简、恶霸姜猛逼迫所致，萧子渊为妻子报仇天经地义，姜猛罪恶昭彰活该被杀。但不按律判决，又恐难以交差。思索一番之后，方县令将错就错，在判决书上写道：
恶霸姜猛，入女仆绮云房中意图强暴，绮云誓死力争，最终用防身匕首刺死姜猛。女仆为保贞洁杀人，其情可勉，宜当轻判，因此判决杖责二十，本县为其找到舅亲所在，送其回家。
方县令以此定案，回避了姜猛被割掉头颅、萧子渊是桑冲门人男扮女装之事。上峰核验之后，准许按照这个判决执行。方县令将萧子渊杖责二十大板，然后将其送出了县。萧子渊从此隐姓埋名，在福州当了一辈子的教书先生，一直到去世。县丞张简为非作歹，包庇纵容姜猛为恶，最后被革职查办。
萧子渊为妻报仇，偶得桑冲之术男扮女装杀死姜猛报仇，方县令判罚得当，也令人钦佩。此案堪称奇案，至今读来依然令人称奇。
自此，清代人妖奇案，宣告结案。
参考文献：《清代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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