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猎人

在俄罗斯西伯利亚的叶塞尼河畔，有一座叫巴哈提雅的小村庄，村庄里有三百多名村民，世世代代生活于此。每年只有四个月的时间，在太阳直射北半球时，叶塞尼河可以卸下沉重的雪壳，坦露出他温柔起伏的胸膛，将深深的冰层温成一条大河本来的模样，这是西伯利亚的春天和夏天，也只有那时，船只可以抵达巴哈提雅，其余的时间，整个村庄与世隔绝，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现代社会的特征，但他们拥有世界上面积最大的针叶林和最广袤的冰原。这三百多名村民中，只有少部分还在沿袭着打猎的原始技能。他们是真正的猎人，是叶塞尼河的主人，是西伯利亚的根。

根纳季就是其中一位猎人，他从1970年开始打猎，当时只有20岁，与他一起来的伙伴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很快就放弃了，最后只剩他自己坚持到现在。他说他们并不像孤岛英雄那般令人钦佩，只是挣扎着生活。他还在用着祖父教他的方法制作捕猎陷阱，这是沿用了几个世纪的传统。他可以根据一棵树的纹理看出哪棵树能够做出完美的滑雪板，他说“你可以剥夺一个人的健康和财富等等其他一切，但不能带走他的手艺。”他边捶打着楔子，边感悟着他从生活中得到的真理，树干顺着楔子的方向准确的裂开。他完全从经历中获取知识，此时，他不像一个猎人，他表情沉着，技术精湛，他是西伯利亚的托尔斯泰。

磅礴的叶塞尼河带着俄罗斯民族的豪情，贯穿西伯利亚，流入北冰洋。大部分时候他是陆地，他是食粮，他是美的化身，他热烈又冷漠，仿佛上帝把一瓶伏特加洒在了俄罗斯北端，又用寒冷禁锢着他的疯狂。叶塞尼河将整个村庄与外界隔开，同时又带给他们丰沛的食物，这里有肥美的梭鱼和鳕鱼，猎人们会在秋天的叶塞尼河里捕捞梭鱼，用做冬季的储备和猎狗的食材，冬天时叶塞尼河会凝固成坚硬的冰原为进入针叶林的猎人们铺好白雪皑皑的大路。

春天，叶塞尼河裹挟着浮冰，开始缓慢流淌，猎人们纷纷打起行囊，离开家人，他们带着自己的猎狗，驾着船开往远方的针叶林，河流起伏跌宕，激流汹涌，他们根据惯例在各自的路线中找到自己的领地，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里，他们要在远方的西伯利亚针叶林里搭建自己的猎房，制作陷阱，等待猎物上钩。家人们站在大河边和他们吻别，为他们送行，盼望他们平安归来。每人喝一口伏特加，烈酒入肠，欲抵挡漫长的寒冷和孤寂。

每个猎人都会有至少带着一只猎狗，没有猎狗的猎人不是真正的猎人，猎狗在捕猎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但很多时候猎狗又会因为顽劣的天性破坏了猎人精心设计的陷阱，所以好的猎人不仅要有识别好狗的眼力，还要有一套严格的训狗要领。根纳季说，很多猎人会因为犯错去打狗，他认为这并不能从根本上威慑住这些天生欢脱的动物，想要真正驯服一只猎狗就要给猎狗同样设一个陷阱，让他知道在陷阱里的滋味并不好受，以后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根纳季有过很多只猎狗，但最长的也只不过活到了十岁。其余的都在壮年时就死去了，他印象最深的是一只叫smoky的母狗，在熊袭击村庄时，这只母狗奋勇上前与熊厮打，根纳季听到了smoky的叫声，渐渐没了声音，他端着猎枪跑了出去，在熊扑倒他之前将这只熊打死了。而smoky躺在那里，内脏已经流露出来，奄奄一息，他蹲在她身边，用手抱起她，不久，她的头歪下来，停止了喘息。那是根纳季至今描述起来仍然感到难过的经历。

猎人们常常是一个人一只狗一杆枪，“完完全全的自由，没有规则，没有税收，没有政府，没有法律，没有官僚组织，没有电话，没有收音机，只带着他们自己的价值观和行为准则”纵横在针叶林里。他们捕猎，修补猎房，周而复始，却十分满足，猎人米哈伊尔说：“你看事情按部就班进展顺利，给你某种工作正在完成的感觉，并不是说你在做什么，而是你成为了这件事的一部分。”“我来到这里有一种梦想实现的感觉，那就是可以一边欣赏美景的同时，还做着你的工作，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成了猎人。”

天空微微放晴，叶塞尼河又一次慢慢流向漫长的冬季，很多时候，猎人会坐在河岸边生一堆火，面对西伯利亚的美景喝上一杯热茶，猎狗在四周乖巧的游荡。他们和大自然一样孤独，在孤独中活出了自我的本真，在孤独中品悟了世间的纯粹。

在这部德国导演沃纳·赫尔佐格的纪录片《快乐的人们》中，一幅俄罗斯西伯利亚的图景完好的展现在眼前。我在影片中看到了一种生活的可能性，原始而简单，甚至因为简单而容易感到快乐。打猎为了储备，储备为了生存，这是一切的源头和目的，是活着。就像梭罗在瓦尔登湖时才能感悟到人生的真谛，当一个人只是活他自己的时候，他活得十分透彻而干净。他们不贪婪，不攀比，只是跟着季节变换，顺着日子行进，他们不被时间所挟持，不会感慨岁月蹉跎，他们享受每一刻的收获。

在亚欧大陆的北端，这些纯粹的人群中，没有政治的纷扰，工作的烦忧，以及家庭的压力，他们生起一把炉火，在新年之夜欢快的跳着舞唱着歌，他们醉醺醺的喝着伏特加，在西伯利亚的针叶林中穿行无忌。

这甚至让人羡慕，当我们沉浸在电子时代带来的神经快感时，当我们用冷漠来表达自己的卓尔不凡时，当我们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狂妄的追逐时，这样的快乐已经远离我们太久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