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炯 图｜闳庐 编辑｜吴少菊
无锡城中的崇宁路和学前街，原是两条文气郁郁的街道，最早都有河道贯穿，肩挑着京杭古运河的两翼。当年的状元府'少宰第'和学宫、文庙，以及民国期间享誉学界的'无锡国学专修馆'，都坐落在这一区域。东侧的崇宁路又是秦邦宪（1907-1946，又名博古，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和瞎子阿炳（1893-1950，原名华彦钧，民间音乐家）的出生地，与东林书院也只一箭之遥。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旧城改造，明清以来的深宅旧巷让位给了'公检法'，成了今天的模样——如今这里的'文渊坊'，便是大拆迁后的一处遗址妆点，文气和戾气，在这里盘旋与徘徊。
'闳庐'就开在这里，一个夹逢里。
所谓'闳'，《说文》的解释是巷门，古代的街坊，也有一个拱圈形式的门洞，如果加上门，或是栅栏，那就是一个有防守的小区，近代的石库门小弄堂就与此相似。闳门虽小，但走进去的巷子两侧，却往往是深宅大院。闳的另一个意思，则与'弘'同意，是宏大的意思，比如'闳言崇议'。我猜想，闳庐主人取名时，应该有过这些考虑。
闳庐主人治印积年，游艺甚广，无锡人向来深藏不露，接触茶席是几何时，谈笑间闳庐便治就了。一壶茶的工夫，却不是一蹴而就的。
闳庐门口，悬有书家陈大中先生的题匾。进门正中的照壁并不完全隔断，壁间留出六方佛龛，仿佛是意义上的'中门'，走进去，可视为另外一个世界。
闳庐的格局像极了一个'回'字，环廊布置，中设一庭，精巧如日式庭院，庭如方池，但一株苍古的黑松，却指出上方的天空，咫尺外的摩天高楼，在这里绝对是个令人生厌的物什。但要是平视或俯视，那是完全可以看不见的，这里是闳庐的中心。
闳庐是茶道的世界。一念之间，便入三摩地。
要说茶道这东西，像是街头的布袋和尚，问他在干什么，他永远只告诉你，我在等一个人。其实他等的就是你，你是什么，茶就是什么。与人论茶道，谈何容易？看看他的东西，看看他怎么放茶具，就足够说明问题了。所以，走进闳庐，也就不用问什么，都在这儿了。
明人张岱《闵老子茶》所记，可以说是明代至今中国茶道的基本要素，也接近于我们今天常见的茶席器用和氛围：'汶水喜，自起当炉。茶旋煮，速如风雨。导至一室，明窗净几，荆溪壶、成宣窑磁瓯十余种，皆精绝。灯下视茶色，与磁瓯无别，而香气逼人，余叫绝。……'这段常被人引用的文字中，虽然提到荆溪壶、成宣窑，但对茶品质的重视是第一位的。我想，这是因为古人对茶道器具本身是非常满足的，人工达到高度后，对天然的追求才回到重心。
张岱所记闵老子的炉、瓯，其法虽为'煮'，未必不是'泡'，绝对不是点的抹茶，所以，应该是荆溪壶斟茶入瓯，那肯定是看不到茶叶的。如此看来，今天运用饶有古意的日式茶道具，虽然是一种混搭式的不按日式抹茶道或煎茶道的使用，却也不能算是没有来源。
这一点不难佐证，今天面对闳庐中这么多的日本茶道具，我们能一一举出对应哪些唐宋茶器，这些我们曾经使用过的东西、今天的文物，如今以日本实用器的身份来到这里，足见茶道消息的此消彼长。而作为惠泉、紫砂、竹炉产地的无锡，出现了一个闳庐，是很有意思的事。
话说回来，玩茶席，真是一种奢侈的行为，欣赏茶席，真是一种神奇的体验。要玩茶席，除了需要准备大量的茶器具，还需要对器具与茶品十分熟谂，需要高雅的审美眼光，否则，就可能沦为一场石崇斗富——因为茶席讲究'一期一会'，每次所见均不相同。
回旋在闳庐，完全可以算是对日本茶道器用的一次巡礼，新鲜的老物什，新意的茶席，随机可以发生妙用。
闳庐内所见，周边的如各式花瓶，藤、铜、竹制；各式香炉、香盒；真、行、草级的各式风炉、茶釜，以及银壶、铁瓶、炭斗、羽帚；陶制的浓茶罐，漆器的薄茶罐，以及茶碾、茶磨、茶碗、清水罐、污水罐、茶匙、茶筅、茶具架、釜盖承、茶托、茶屏等等，几乎齐全，又有斑竹、瘿木所制雅器，更让许多人驻足观赏。且不说其他的茶道具，如铁壶银壶，已被追捧多年，各式炉釜，也是茶人席间的重器了。如果要挑出其中的本土重器，估计还得属天目碗与紫砂壶，算是艳称至今的名件。
因茶而有茶器，所以道在器。用器而生仪节，所以道在礼。不拘何器，不拘何礼，而能够自由运用，着手成春，这就是茶道具给人的最大期望与享受。而日本代表性的茶道，则未必为中土所喜。国人尚简，小品般若就是大智慧，因此才首先出现了台湾风格的茶席。
闳庐里，还有很多中式元素：建筑本来就是中式的，明式的家具，对称的楹联，精于笔墨的书画，声清韵幽的古琴，无不显示出精选与取舍，以及背后的逸士高人。茶席摆在平头案上，日式的茶道具与中式的清供、茶具各司其职。古代品茶画卷中的文人情趣便活色生香，复活于当下。
来到闳庐的人谈及的除这些茶器之外，常常兼及其他——书法、绘画、古琴，乃至艺林掌故，当下话头。我认为这就是中国式的茶道，民间茶馆就是各行当的平台，闳庐自然成为各方名流的道场。
书淫画虐，琴狂棋癫，各类艺术图书与茶道图书随手可得，黯然之光时时莹现，中土与东瀛的茶道与艺林，说不尽的天宝旧事，道不完的稷下风流。'银瓶首下仍尻高，注汤作字势嫖姚'，'草屋前系名马，陋室里设名器'，反差激发的认知，往往在茶席摆就之刻，发为崇言闳议。
总 编 | 邓雪松
主 编丨林育程
执行主编丨程香
资料来源 | 《中国古典家具》2018年04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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