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浩瀚的诗海中,最能激发人们爱国主义热情,并为孺幼喜诵的,莫过于岳飞的《满江红·写怀》一词。近千年来,尤其是在民族存亡关头,它在人民中广为流传,影响极深。但自余嘉锡先生在《四库提要辨证·岳武穆遗文》中提出疑问,认为是后人的伪作后,国内外为此均有争论。由于双方提出的证据都很勉强,因此该词之真遂成了文学史上的一个悬案。疑点主要集中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岳飞的孙子岳珂在编辑《金陀粹编》时未见收录。直到后人编辑《岳忠武王集》及《艺海珠尘》中方见选载。
(二)词中提到“贺兰山”一地名,是现今的宁夏一带,当时属西夏。南宋的主要民族矛盾是女真族与汉族之间的,并未涉及西夏。所以,吴小如先生据此认为:“宁信其为后人拟作,而不取邃以为真……”
二
近来在浙西江山县收集得《须江郎峰祝氏族谱》一部,在其卷十四之《诗词歌赋》集中,发现了一首岳飞在绍兴三年(公元一一三三年)赠祝允哲大制参的《满江红》及祝允哲的和诗。现将两词抄录如下:
怒发冲冠,想当日、身亲行列。实能是、南征北战,军声激烈。百里山河归掌握,一统士卒捣巢穴。莫等闲、白了少年头,励臣节。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金城门阒。本欲饥餐胡虏肉,常怀渴饮匈奴血。偕君行、依旧奠家邦,解郁结。
仗尔雄威,鼓劲气、震惊胡羯。披金甲、鹰扬虎奋,耿忠炳节。五国城中迎二帝,雁门关外捉金兀。恨我生、手无缚鸡力,徒劳说。
伤往事,心难歇;念异日,情应竭。握神矛、闯入贺兰山窟。万世功名归河汉,半生心志付云月。望将军、扫荡登金銮,朝天阙。
三
须江是江山的古名,郎峰祝氏乃唐宋之豪族,素有“满朝祝”之称,高官显要辈出,族谱载有韩愈、李白、苏轼等一代名士之诗文极多,部分并附有精刻墨迹。所载资料均与县志、府志相符,故其准确性是无可置疑的。
上文提到的祝允哲是北宋绍圣年间兵部尚书、太子少保、都督征讨大元帅、上柱国宣国祝臣之子。祝允哲曾随徽宗御驾亲征。靖康元年钦宗敕授大制参,督理江广粮饷,提督荆襄军务。岳飞被捕后,祝允哲曾上疏高宗,以全家七十余口生命乞保岳飞(见祝氏族谱,祝允哲《乞保忠臣岳飞疏》)。由此可见,祝岳不但过往甚密,而且是志同道合的主战派,所以岳飞才会作词与他述怀。
据《祝氏族谱》之载,岳飞这首《满江红》作于绍兴三年,我们只要考查一下岳飞当时的境况,看看与词中流露的情绪是否一致。也就能确定它的可靠性了。
这时岳飞任镇南军承宣使、江南路沿江制置使,高宗御书“精忠岳飞”四字,制旗以赐。后改神武军都统制,统率征伐大军。这时岳飞情绪激昂,意气奋发,收复河山的愿望十分迫切。他第一次以气冲霄汉之势写了“怒发冲冠”这一千古名句。接着他不无自豪地回顾自己南征北战的戎马生涯,并强烈表示抗金雪耻的宿愿,形象跃然入目。
祝允哲的词也很切合他的身份,他十分自谦,一面赞扬岳飞立下的功勋,一面殷切期望岳飞能完成收复河山之大业。在他这首词中有“握神矛、闯入贺兰山窟”,“望将军、扫荡登金銮,朝天阙”,“半生心志付云月”等句,其中一些词汇后来出现在岳飞《满江红·写怀》中,这一点是很有意思的。祝允哲之词并未流传,只见载于宗谱,设若推想有一个伪造者,精心研究了这本宗谱后,将两词予以蹂合的可能性不大。
“贺兰山”一词是祝允哲词中先用的,可见在宋代它确实是北方民族居地之泛称。
可以认为《满江红·写怀》是岳飞在特定处境中,参照自己原作,并吸收祝允哲词中一些词语写成的。
下面将岳飞两首以“怒发冲冠”为首句的《满江红》进行对照。
怒发冲冠 凭栏处 潇潇雨歇 抬望眼 仰天长啸
在摸清这三首《满江红》的内在联系之后,就可以进一步探索岳飞为什么要作这些改动,从而窥测他思想的变化状况。再结合具体的历史予以检验,看看这种变化是否符合发展的逻辑,这就能使真伪昭然。
应当看到《满江红·写怀》是在历经数次民族存亡危机之后,才逐渐被肯定而视为瑰宝的。如抗日战争时期,这首词就经历过一次大普及。我们不能站在今天的理解基础上,去断定宋代的评价标准。在宋代,这首词如果被士大夫视为珍品,那才真是奇谈怪论。这样一首毫无“灵空”“纤巧”而满篇行伍气息的词,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所以当时的选本不录而后世被人所重视,也是符合历史逻辑的。
原刊《南开学报》1986年第6期,有关岳飞满江红及岳飞评价争议的综合论述可参阅2012年12月20日中国社会科学网:刘惠恕《论有关岳飞评价的争议》:
http://www.cssn.cn/sf/bwsf_wh/201312/t20131205_895474.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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