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翅虎夹带小旋风：水浒里最婉曲有致的桥段

 水浒里有太多动听婉曲的故事或桥段，它们反映了说书艺人高超的讲故事水平。
我想最有意思应该有，由插翅虎夹带出小旋风这一截儿了。
一

水浒里写到最多的一个县，应该是郓城县。话说徽宗宣和年间，郓城县有两个差人关系坚刚，形同手足，一个是雷横，铁匠出身，县里的刑警队长，一个叫朱仝，出身财东家，颇有积蓄，是县监狱的监狱长。按说俩人的阶级出身不同，阶级立场也应该不同，但事实却是，两个人都有江湖义气，因此都与梁山私通，都因私放抢劫犯（生辰纲）晁盖“通匪”而心怀鬼胎。

故事得从郓城县知县说起。
郓城县的知县，是从首都东京来的，是有爱好的县太爷。他在东京时，就常喜寻花问柳，这和当年的社会风气有关，谁要没有个乐坊歌姬之类，那就不叫活得有品。后来朝廷派他到郓城任职，他一场子里混惯的大老爷们，不甘寂寞，专门从乐坊里带了个卖唱的，叫白秀英。这事，全郓城的人都知道。那时候的干部，缺少纪律约束，加之社会风化包容，包二奶也不是太违规的事。
二

偏偏，像知县这样的文人爱风尘女子，武官也效颦。郓城县铁匠出身的刑警队长雷横，平日里也爱听曲看美女，没成想这爱好有一天成了祸端，引出一段故事来。
这天下了班，雷横正寻思着晚上去K歌，或者到电玩城去消遣消遣，可惜没有。有个微信刷刷朋友圈也成，可惜都没有。正在街道上郁闷间，县里的一个差人忽然来到年前：”队长，咋不去听唱？”不待雷横问，差人又说，“来了个东京的娼妓，叫白秀英，唱得绝了。关键是颜值超高，更关键的是——”差人咬着雷横耳朵说，“是县长的想好。”
雷横正犹豫，听了最后一句，好奇心驱使，决定去看看。
一看，这白秀英果然出色： “罗衣叠雪，宝髻堆云。樱桃口杏脸桃腮，杨柳腰阑心蕙性。歌喉宛转，声如枝上惊啼。舞态遍迁，影似花间凤转”。

一曲唱罢，白秀英他爹白玉乔端着篮篮，挨个收费。到了雷横这儿，停下了。雷横说，我今儿出门仓促，没有带钱，改日奉上。白秀英回说，没带钱你就来干听？雷横说，确实忘了，改天给你两三两银子都可以。不料白玉乔在旁边说，穷怂烂杆，木钱恁还来听曲？雷横是个穷人出身，这种人物最大的心病就是怕人说穷。他怒火中烧，“从坐椅上直跳上台来，揪住白玉乔，一拳一脚，便打得唇绽齿落”。
这一打，打出了事，白秀英不依了：她赶紧赶到县衙，擂鼓告状。郓城知县一看把自己的小三欺侮了。他恨得牙咬的嘎嘣响，一面派人捕了雷横，重刑伺候，最后还将雷横枷上，到县广场练游行羞辱雷横。
队伍走到了人山人海的广场附近，忽然碰到了雷横的母亲。她见自己的儿子被缚遭羞辱，忍不住过去指着白秀英骂了几句“你这千人骑、万人压、乱人入的贱母狗，做什么倒骂我”之类难听的。那白秀英因为抱了知县大腿，眼中哪里还有别人，竟端直过去扇了雷母几记耳光。带着木枷的雷横是个孝子，他那里能容忍自己的母亲这样被羞辱，怒从心起，用带枷的手，挥向那个娼妇，可怜一世红颜，至此呜呼哀哉。
三
打死了白秀英，郓城知县心中如何放得下？他升堂开审，把雷都头打了个皮开肉绽，随后打入大牢。
郓城县的警察及其他差人，都是雷横朱仝的熟人，向来友善。看到知县要置雷横于死地而后快，虽然有心却无力。加之白秀英的爹不依不饶，知县只得差朱仝带人将将雷横解往济州，再审定谳，以夺性命。
行到半道，朱仝说，哥，你走吧，寻条生路。雷横不肯，可又禁不住朱仝死缠哀求，最终一走了之，上了梁山。
返回郓城县，知县大怒，大刑伺候了朱仝，然后将朱仝刺配沧州牢城。

四
水浒至此，由白秀英引出雷横，由雷横牵出朱仝，接下来，由朱仝牵出谁呢？好看的桥段，才刚开始。
朱仝到了沧州府，因来历不凡、貌相奇特，加之知府晓得了他犯法的内情，有些同情。更重要的是，有一天他被知府的小心肝给喜欢上了。
知府老来得子，看到4岁的小衙内喜欢朱仝最关键的是，朱仝粗豪，倚旁了有安全感，于是给了这个服刑犯人一个特权：朱仝可以带小衙内到府外玩耍。
以我的想法，朱仝的一生至此，也算不错。虽未大富大贵封妻荫子，但至少逢凶化吉平安顺利了。要知道，人生最难得的是逢凶化吉。
说这话时，转眼“半月之后，便是七月十五日盂阑盆大齐之日。年例各处点放河灯，修设好事”。
不料一伙梁山反贼下来，要赚朱仝上山入伙，更不料的是，反贼里有黑旋风李逵，看河灯过程中，他竟然在朱仝去给孩子买糖的当当，将小衙内骗走，在背黑处打碎了无辜孩子的天灵盖。
五

桥段至此，小旋风要出现了。
朱仝气愤至极，循着踪迹，赶到了沧州府的一处庄园，看气象，像是官府人家的老宅。他停住脚步，在门外喊起来，一喊，喊出了小旋风柴进，所谓“ 累代金枝玉叶，先朝风子龙孙。丹书铁券护家门，万里招贤名振。待客一团和气，挥金满面阳春”的柴大官人是也。
在柴府里，柴进将一众好汉领入，解释了诸多情况，经不住大伙撺掇，出身郓城县富户家庭的朱仝，也被迫上山入伙成为强梁了。
柴进的出场方式确实厉害：众人都在为解决了朱仝的问题而暂时平静下来，柴进忽然接信来告，他的叔叔柴皇城，被高唐州知府高廉内弟陷害，要强夺传了几代的私家花园。呕气卧病在床，早晚性命不保。……接下来柴进以先皇颁给的丹书铁券来对付现任新贵高廉，险丧性命。波诡云谲，高潮再起，更加引人入胜了。
从插翅虎枷打白秀英，到小旋风柴进失陷高唐州，少说也有八百公里了吧。我向来忒佩服的是，在施耐庵老爹们这样的话本艺人嘴里，千山万水，只在上下口唇一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