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能雄/文
《红楼梦》第七十回中有一个细节：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后，贾宝玉、薛宝钗、史湘云、贾探春等人聚在潇湘馆，以柳絮为题材填词。大家兴致勃勃地互相点评诗词作品，忽然听到窗外的竹子传来一阵响声，大家都是一惊，走出去一看，发现有一个大蝴蝶风筝掉落在竹子上。贾宝玉认得是伯父贾赦房中嫣红姑娘的风筝，打算送还回去。
我们小时候都放过风筝，时常遇到风筝的线被树梢勾住。《红楼梦》中的这一情节，本是我们生活中常见的事，但作者在下文中通过贾探春、林黛玉们的对话，把这掉落的风筝赋予了“晦气”的寓意。
紫鹃见这个蝴蝶风筝漂亮，想据为己有，贾探春说：“紫鹃也学小气了。你们一般的也有，这会子拾人走了的，也不怕忌讳。”原来，在古代民间有种说法是放风筝就是“放晦气”，别人掉落的风筝不能捡，要不然会倒霉。嫣红的风筝会落在潇湘馆，要么是嫣红放风筝时被大风吹断拉线的，要么就是嫣红“放晦气”，故意剪断拉线，风筝才掉落到这里的。
嫣红是谁呢？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她和贾赦为老不尊的一件丑事有关。贾赦相中贾母的丫鬟鸳鸯，想娶她为妾，对她威逼利诱，怎料鸳鸯誓死不从。贾赦恼羞成怒，扬言说不管鸳鸯以后嫁给谁，任她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贾赦一副丑陋凶狠的嘴脸暴露无遗，贾母知道后气得浑身发抖。在贾母的干预下，贾赦没能把鸳鸯娶到手，他只好派人四处物色美女，花银子买了一个叫嫣红的姑娘。
贾赦寡廉鲜耻，仗着贾府财大势大，多行恶事，给贾府带来了不少麻烦，他的小妾嫣红放飞的风筝，就如贾赦带来的晦气。贾赦的恶行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石呆子事件”，贾赦喜欢收藏古扇，他听说石呆子家中藏有二十把工艺精美的扇子，且上面有名人真迹，他就吩咐贾琏去购买扇子。不料，石呆子脾气倔强，愣是不肯卖给贾琏。贾赦明着买不成，就改为暗抢，他勾结贾雨村，给石呆子治了个拖欠官银的重罪。石呆子的家产和扇子被贾雨村抄没了，还被毒打了一顿。贾赦欺压百姓，不说旁人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就连儿子贾琏都说他“为了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倾家败产。”
贾琏虽然没有父亲贾赦那么无耻，但他和妻子王熙凤也暗地里做过一些有违家法国法的事。贾琏夫妇原是贾赦那一房的人，因王熙凤聪明能干，又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就由她来管理贾政这一房的事务。平时，贾琏主外，在外交际应酬，王熙凤主内，管理府中的大小事务。
贾琏主要的罪状是在家孝国孝期间偷娶尤二姐，当时老太妃薨了，按照朝廷礼制，有官爵的人家一年内不得唱戏玩乐，平民三个月内不可以婚嫁。不久，贾琏的大伯父贾敬也去世了，他到宁国府办理丧事期间，被尤二姐的美色倾倒，暗中与她勾搭，背着父母妻子偷娶了尤二姐。
贾琏藐视家规国法，对皇上大不敬是一罪，对长辈不孝是一罪，对妻子不义又是一罪。贾琏的这些荒唐事理应藏着掖着，若是被抖露出去是要被官府治罪的。可是他的妻子王熙凤自恃贾家位高权重，不怕惹官司，外部的人还没状告贾府，自己人倒先告起自己人来。
王熙凤趁贾琏外出办事之际，把尤二姐接到贾府中，她笑里藏刀，表明上与尤二姐互称姐妹，背地里却暗捅一刀。在嫣红的风筝掉落潇湘馆的前两回中，王熙凤做了许多窝里斗的龌蹉事。她派人调唆曾与尤二姐有婚约的张华，让他到衙门中告贾琏在国孝家孝期间，“背旨瞒亲、强逼退亲、停妻再娶”，王熙凤此举无疑是火上浇油。
贾府和衙门疏通关系，暂时把贾琏的案子压了下来。王熙凤担心张华以后会泄露秘密，又暗中派仆人旺儿去算计张华。旺儿不想做得太绝，没有继续陷害张华，张华得以保全性命，这也为贾府的覆灭埋下了一个祸根。而苦命的尤二姐被庸医所误，受不了秋桐的冷嘲热讽，最后吞金自尽。这一连串的麻烦事发生后，小说作者选择在这个时候引出嫣红的风筝掉落的事来，可知贾琏夫妇的所作所为有多晦气。
王熙凤精于算计，平时私自挪用贾府公款，放高利贷，这还算小事。她伤天害理的事情做过不少，比如她贪图净虚尼姑许诺的三千两银子，以贾琏的名义嘱托长安节度使云光，逼令原长安守备退掉和张财主家的亲事，致使一对青年男女自杀殉情。王熙凤这些恶事积少成多，最终遭到报应，误了卿卿性命。
贾政和贾赦相比，贾政是个道德君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个守成之人，而贾赦则道德沦丧，不学无术，以势压人，是个败坏贾府家业的人。贾赦那一房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从贾赦到贾琏夫妇，都做过违背礼法的事情来。而贾府的政敌，比如忠顺王爷等人躲在暗处，秘密察看贾府的动向，贾赦父子的一些案件，都成了他们扳倒贾府的有力证据。
当一帮锦衣卫闯入贾府，给贾赦列出的罪状是：“贾赦交通外官，依势凌弱。”我想这个“交通外官”之罪，可能是贾赦派贾琏去平安州办理机密大事时，私通外官，而贾赦陷害石呆子则是“依势凌弱”的罪行之一。锦衣卫在贾琏的房中搜出许多借券，疑为贾府盘剥他人，这又险些连累到贾政。
贾府走向败落，我们不能把这仅仅归结为时代的黑暗，大部分原因是贾府内部腐烂。尤其是贾赦那一房的人，多年来贪得无厌，欺压百姓，多行不义，数罪并罚。贾赦对家族的败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给贾府带来了晦气，嫣红的风筝就代指这个晦气。嫣红放飞风筝时，没有把这个风筝放得更高更远，晦气没有消散，仍旧掉落于贾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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