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是老封君,虽年纪大些,却头脑睿智清醒,拿得起放得下,深谙生活之道,极会悠闲度日,还说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将家事全部交与儿媳王夫人管理:
眼也花,耳也聋,记性也没了。你们这些老亲戚,我都不记得了。亲戚们来了,我怕人笑我,我都不会,不过嚼的动的吃两口,睡一觉,闷了时和这些孙子孙女儿顽笑一回就完了。
连亲戚来了也不会面,其实就是躲个清闲享个清福。天天有晚辈陪伴,一众孙男孙女绕膝解闷,其乐融融,整日里是热闹而又精致的无限天伦。
贾母极重规矩,那一出掰谎记,已经很能代表贾母对规矩的态度了。虽说是在享清福,但贾母身为大家长及朝廷命妇,该尽的义务却仍是规规矩矩、一丝不苟的完成。如祭祖或朝拜之类的事,贾母都是按照标准和要求,从头到尾都是恭恭敬敬、按时按点。遇上国丧这样烦琐的大事,贾母这样大年纪的人,也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跟着朝廷,早出晚归的直折腾了一月之久,也没听她有过一句抱怨。
贾母心中却不十分称意,想来拦阻亦恐不听,儿女之事自有天意前因,况且他是亲父主张,何必出头多事,为此只说“知道了”三字,馀不多及。
即使自己阻拦了贾赦也不一定会听,不如不再强求,多事不仅于事无补,反会伤了母子间的感情,且又想自有天意安排,所以贾母只得放手任贾赦去了。谁料这门亲事竟断送了迎春一命,迎春死后,也不知贾母可曾痛悔过,这是后话了。
探春亦是如此。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
还有女儿家必学的针黹女红,探春也能做得极好。她给宝玉做过一双鞋子,被父亲贾政看见了竟是很痛惜,可见这双鞋的用料及做工,费了探春不少心思,才令父亲感觉到浪费。也证明了探春的女红是非常不错的。
贾母虽不识字,格调却十分高雅。她领着刘姥姥逛大观园时,帮黛玉更换窗纱,替宝钗布置几样饰品,到探春的房间倒没挑剔出什么来;
因隔着纱窗往后院内看了一回,说道:“后廊檐下的梧桐也好了,就只细些。”
由此可看出,这祖孙二人的志趣竟也十分的相投。
大雪天时,大观园里的一众人等,于芦雪广拥炉联诗作对写红梅,贾母亦躲开王夫人凤姐,也赶来与孙辈们凑趣:“好俊梅花!你们也会乐,我来着了。”
正说着闲话,猛不防只听那壁厢桂花树下,呜呜咽咽,悠悠扬扬,吹出笛声来。趁着这明月清风,天空地净,真令人烦心顿解,万虑齐除,都肃然危坐,默默相赏。
可见这老太太的品味,还真是不一般的高雅。
探春的品味也绝不亚于贾母。只从她房间的布置当中,便可看出她的不同凡响与大气高端,这里不再赘述。
难得看到探春的这一次撒娇,就是请宝玉帮她买这些顽意儿:“你拣那朴而不俗、直而不拙者,这些东西,你多多的替我带了来。我还像上回的鞋作一双你穿,比那双还加工夫,如何呢?”此话一出,小女儿家情态毕现。
大观园里的诗社,这可是由探春起头的。她的这次提议,令整个大观园活色生香起来,使本来平淡乏味的闺阁生活,顿时平添了许多乐趣。又好玩,又雅致,又能尽显各人的才情及品味,这实在是个一举多得的好主意了。
可见探春的品味也是非常不俗的。
贾母一般不管事,但若管起事来,可谓是雷厉风行绝不手软。遇上迎春乳母聚赌一事,贾母定要拿她作筏子给予严惩,任谁求情也不中用,还将其中厉害说与众人:
你们不知。大约这些奶子们,一个个仗着奶过哥儿姐儿,原比别人有些体面,他们就生事,比别人更可恶,专管调唆主子护短偏向。我都是经过的。况且要拿一个作法,恰好果然就遇见了一个。你们别管,我自有道理。
平时好像只是享福,却也保持着头脑清醒,知道事件的轻重缓急,也可见贾母以前的行事作风。难怪贾母曾说自己年轻时,比凤姐还要能干。
探春也如贾母一般。她未管家理事前,一直安安分分地做着千金小姐,谁也不知她是如此的精明强干。一旦接手家事,她也立刻尽显雷霆手段,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虽然有权在手,探春也不轻易逾矩。该请示就请示,该谁分管就由谁管。连黛玉也说:“你家三丫头倒是个乖人。虽然叫他管些事,倒也一步儿不肯多走。差不多的人就早作起威福来了。”一向能干的凤姐,也承认探春比自己更厉害一层。
这祖孙俩的作风,还真是雷同啊。
贾母虽重规矩,但无疑也是个慈善的老太太,对清虚观里那个无意间冲撞了人的小道士,还有刘姥姥,对那些阶层较低的人,她都能和颜悦色地看待,并予以必要的帮助。
这样的善意探春也有,她见岫烟身上没有饰物,别人皆有,怕人笑话了岫烟,故此送了一个碧玉珮给岫烟佩戴;见迎春懦弱被下人搅扰欺负,就唤来平儿替迎春出头,可足见探春的聪明细致之处了。
还有,她们对家族对家人的眷爱,对家族命运的担忧,也是如出一辙。清虚观打醮于神前拈戏时,贾母得知拈了《白蛇记》、《满床笏》、《南柯梦》这三本戏,由开始笑道,到最后的不言语,贾母这种神情的转变,是因为她觉出家族已有不祥之兆。也是信了世事自有天意前因吧,虽有不安,已上了年纪的贾母,却并不强求,只听天命安排。
较之年迈已安于天命的祖母,年轻的探春行动起来更为积极甚至激愤。探春于管家理事之时,更详尽地了解到家族实际是入不敷出的状况,虽有心出力,却最多只能帮家里俭省些费用,于大族之家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贾家缺的,是一个能支撑起整个家族命运的男儿,探春虽有此心,奈何却无此命。凤姐帮忙理家,整日里筹谋算计,虽说也掺了些许私欲,但也是真心为家里打算,更是因此累出一身的病来,探春亦是费尽心机的为家中开源节流。贾家的后来,更落得只剩下几个女子在为家计操持揪心,然而,任她们再如何的精心谋划,再怎样的费尽心机,仍抵不过贾家男子更甚于往日的骄奢淫逸,这就是她们身为女子的悲哀之处了。
家族已垂危至此,族中人仍不知警醒,仍在安享尊荣。难怪于抄检大观园时,探春是那样难以抑制的悲愤交加。整个贾家,没有一个人能如探春这般的,对家族命运是如此的牵肠挂肚和焦虑。悲哀的是,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厦将倾。
真真是要羞煞贾家一众男子。
于大观园抄检之后的贾家,是山雨欲来而风满楼。中秋之宴,这祖孙俩一直到最后,仍是默默的,一同坐守着这最后的繁华,静待它的落幕。
这最后的团圆,也因这祖孙俩的不舍,更觉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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