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祖荫
百岁老人季位东走了，他是一位有故事的老人。历经世纪，阅尽人间，一生坎坷磨难。他精研医学，擅长诗文、吟诵，是太仓非遗传承人年长“第一人”，传统音乐唐调吟诵传承人之一。
记得去年太仓市诗词协会（沧江吟社）成立30周年纪念大会上，年届百岁的季位东，精神矍铄，步履稳健，在家人的陪同下来到现场，还登台领取主办方授予的老骥追梦奖和唐调传承奖。对于诗词协会举办的活动，他总是力所能及，热情参与。在场的同道好友纷纷投来期许的目光。
季位东，太仓人，1918年生，1940年入无锡国专（沪校）读书，因抗战，断断续续，至1948年毕业。他一生命运多舛，长期在太仓南郊医院做外科医生，也在北京农科所工作过。他的吟诵是在沪校读书时师从唐文治及其唱片学习，也是唐调和太仓方言吟诵传承者之一。
唐调，近代著名教育家、国学大师唐文治先生创立“读文法”，其读文用的是太仓方言，抑扬顿挫，一唱三叹，还伴有形象化的肢体语言来表达。缘情以发声，因声以达意，或朗诵，或低吟，抑扬顿挫，声出金石，于近世吟诵界可称第一人，又历掌交大、无锡国专数校，门生广传其读法，号曰“唐调”。
吟唱着中华诗文的精髓，承载着非遗经典的内涵。唐调，具有挡不住的诱惑力。大力弘扬和赓续传统优秀文化，唐调的名声远播海内外。在2010年国家教育部组织的“中华诵”大型诵读活动中，“唐调”被誉为“穿越时空”的中华传统吟诵“第一调”。唐调亦是富有太仓元素的文化瑰宝。作为唐文治先生的家乡，挖掘、整理和传承唐调，太仓人更是义不容辞，重任担当。因为在太仓能够吟诵唐调的人，亦是屈指可数。作为家乡媒体人，更要尽一份助推力量。
深居简出的季位东，寓居太仓市区太平新村小区，早年我和老人曾住在一幢居民楼里，我西边楼道，他东边楼道，因此一来二往也就熟悉了，但不太走动交流。后来，我在做唐调与太仓轶事的选题时，寻找与唐文治先生相关的人和事，发现作为唐文治的学生，太仓现可查的仅存一位，他就是季位东老人，系唐调的第一代传人。
多年前5月的一天，我再次来到季老先生家里采访，叩开大门，蔼然的老人蹒跚地迎了上来。虽然有点耳背，但为了交流顺畅，便用书写与之交谈，我们邀请老人吟诵脍炙人口的《岳阳楼记》，那声若洪钟般的吟诵，思路清晰，记忆力极强。你怎能想象出这么畅达流利的辞章，竟从一位耄耋老人的口中自然吐露。
曾经亲炙唐文治教诲的同乡学子之一的季位东，虽然年事已高，但对恩师的为人处事记忆犹新。他告诉说：“当年，由唐先生恩师的妹妹推荐，自己幸运进入国专（沪校）读书，唐先生欣然回复'甚欢迎’”。他还讲述了一件刻骨铭心的往事，在国专（沪校）期间，因发生沈崇事件，沪上学生掀起反美浪潮，季位东与于谦（北师大教授于丹之父）承学生会推举前往校长处请示，唐文治竭力支持学生，又提醒“聚会要防迫害”，感叹形势道“我常常受美苏两大国的牵制”，其对学生的体恤眷顾可见一斑。讲到此，老人飞扬的思绪情不自禁。
“早年听过唐先生吟诵，后来主要跟唱片学，但未能遵照师训，学到真谛，真是后悔莫及。”对此季老先生非常动容。唐调，唐调，当年无锡国专学生竞相仿效，放声朗读，朗朗书声荡漾校园，那是一道何等壮观的文人场景。至今还与国专老友保持联系，老人只叹学友越来越少了。提起吟诵唐调，季老先生谦逊地说，自己只是模仿，感觉有点像，但也不太满意。如今记忆也退了，牙齿也掉了，音调不准了，大多数诗文背不出来了，如《诗经》《易经》等，或许还能够吟诵几首杜甫的诗，以及少许古诗文片段。
“吟诵，出声朗读，容易记忆；默读可能有差距，与吟诵相比，记忆方面会有所减少。好的诗词，好的辞章，吟诵起来有调有韵，自然贴切，朗朗上口。”因为不止一次地登门拜访，采访、录音、录像，多少年来，对老人经年累月的情况有所了解，也略知一二。后来，老人还应沧浪诗社、苏州市诗词协会、苏州广电总台都市音乐频率之邀，作为唐门师生参与苏州吟诵采录，他的9首唐调吟诵留下了“最美读书声”。
与季位东老人接触过程中，也多了一份相互了解。季老先生医学、文学、文史、文化等领域涉猎广泛，博采众长。也是许多历史事件的见证者。2005年，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前夕，刊发一篇题为《中国空军击毙日“四大天王”》的署名文章，披露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史料：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侵华空军飞行员中，有四位“技术精湛”，被誉为日本飞行员中的“四大天王”。然而，多行不义必自毙，就是这四位代表日寇顶级飞行水平的飞行员，在仅一年多时间，全部在我国境内被击落击毙，其中有唯一被我国抗日军民活捉的山下七郎，他是“四大天王”中第二个被击落的，文章说：“山下七郎架机掩护轰炸机群轰炸南京，在苏州附近，日机群遭到中国空军的拦截。激战中，山下七郎的战机中弹，迫降后被俘。”
这篇文章中所指的“苏州附近”究竟在哪里？于是我们展开了寻找，后来在泛黄的《申报》找到了相应报道：“……起火冒烟的飞机最后迫降于常熟与太仓交界的地方”，随着寻找范围的缩小，位置的锁定，听有人介绍市区有位听说此事的老人。原来，他就是季位东，那天，我主动前去老人家采访，听说是来打听68年前的抗战往事，打听一架被击落的日寇飞机，老人略加思索兴奋地说，当年他正避难在乡下一个叫泥泾的地方，早晨看见飞机从东往西飞。于是他绘声绘色地讲述这架飞机的姿态等等，说一架飞机掉在了毛家市。后来，我们寻着老人提供的线索，在今日的城厢新毛找到了一位编过乡志的老教师，终于弄清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历史的见证，沧桑的岁月。“气生于情，情宣于气，气合于神，神传于情”。在唐调吟诵过程中，季位东老人时时激发文气，体会声情，领会精神，修身养性，在唐调吟诵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终成千古绝唱。
如今老人驾鹤西去，天边无垠，天籁回响。从此人世间少了位唐调传承人，天堂里多了位唐调吟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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