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的村落,星罗棋布,有水必有宅,有宅必有水。离家宅不远,有一片偌大的水面,方圆没有人家,大家不知道这水塘的缘由,便把它叫作野水。时间久了,野水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地名。
野水的夏天,是二堂兄和小伙伴们戏水的极好去处。野水的一角有片芦苇荡,芦苇荡里有种长得和鹤一样叫做蒲鹤的水鸟,但比鹤小了许多。戏水之余,在野水的芦苇荡里寻觅这罕见的蒲鹤,便是二堂兄的儿时乐趣。
伯父是个竹匠,抗战的时候去上海滩打工,一场重病几乎耗尽家财。两个堂兄自小随伯父学手艺,全家凭着过硬的竹匠手艺,做些农用竹器售卖。农用的竹器主要服务农业和家居生活,算不上是资本主义尾巴,伯父家便成了村里第一个万元户。
伯父的绝活是制作精细的竹制工艺品,但又不能售卖。伯父便悄悄地把绝活传承给了两个堂兄。二堂兄从十二岁起便随伯父学艺,乃至技艺日精仍童趣未泯,忙里偷闲仍然忘不了到野水的芦苇荡里寻觅那美丽的蒲鹤,伯父却浑然不知。
老宅是祖上传下来的,虽然房子也不少,但几代相传,儿孙满堂,这房子就有点住不下了。生活好起来后,二堂兄便搬到野水边。野水边的人家越来越多,但谁也没有探究过野水,二堂兄名正言顺地做起篾席和精致的竹器,慕名而来的各方客户,使野水变得更加热闹了。
二堂兄制作篾席,精选稀有的黄果竹作原料。这黄果竹在三家市才有,行外人根本不知道这个品种,也看不出与其他竹子的区别。竹子截断、开片、劈篾、拉篾、刮篾、圆篾至少六道以上工序,才能制成篾片,数千片篾片经编织、竹尺敲打、棉线卷边,又经六七道工艺,方能制成篾席,然后卷成一个圆柱形,方便交货。这卷席看似简单,其实讲究颇多,没有专门的技术是卷不到那么紧实齐整的。与众不同的选材和工艺,二堂兄做的篾席就不再是简单的生活用品,拥有一条二堂兄制作的篾席,成为周边人家值得炫耀的一件事情。
碗笃、茶壶,过去也算是农村婚嫁的工艺品,如今已被塑料热水瓶、金属饼干罐等所替代。二堂兄制作的北京篮、针线匾,比起碗笃、茶壶更显档次,方圆一带人家的婚嫁,必定上门选取。挎上一个二堂兄制作的北京篮,就如今日挎着一只LV提包。而那针线匾,算得上是婚嫁的顶级工艺品了。
北京篮用圆篾编织而成,长方形,篮口、提手用藤片包卷,工艺的考究,主要看底部四个方角,三角形的竹片经文火烘烤制成包角,严丝合缝,又不露火烤痕迹。北京篮名字的出处,已经无从考证,可能是人们对北京的一种向往,烙着时代的影子。针线匾,本来是女儿家做针线活存放针线、布料的,这女儿家用的东西是要传家的,岂能马虎,用比篾席还要精细许多的篾片,编织成尺许大小的底片,在尺许之间,以一半染色,一半原色的篾片,编织出喜庆图案或是吉庆文字,图案周围以回文、卍围边。制成的针线匾,底部镶嵌金箔,在细篾编织的层叠六角形图案衬托下,若隐若现,美轮美奂。
野水拆迁了,竹器也在不知不觉中淡出了人们的生活,但二堂兄仍然坚守祖业,在镇上开了家竹器店。逃离农村的城里人,不知啥时又念起了农村,来到乡村旅游的城里人,寻觅之中发现二堂兄制作的竹器,是那么的精致和稀罕。二堂兄的生意又红火起来,原来的日用品,变身旅游工艺品,登上了大雅之堂。二堂兄的这一过时手艺,被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
坐在竹器店里的二堂兄翻看着讲述自家故事的《非遗口述》,却思念着那野水的湿地,野水的蒲鹤。
(根据浮桥老篾竹匠邵金良真实经历创作)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