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文学片断）
安徽泗县。70年代初，这里曾出过一个名声很响的人——人民的好医生李月华。她死后，成百上千的人为她送葬。将近二十年后，还是在这块土地上，一个活着的人居然也得到类似的荣耀。那是他家庭遭受重大不幸的时候。那一天，成千上万的人来看他，交通曾为之堵塞。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农民，甚至在他唯一的爱子被人杀害后碎尸、妻子因此精神错乱之际，他还在为他们工作，他不是县长县委书记，只是泗县近百个科局级干部中的一个——粮食局局长。他叫张守敏。让我们撷取这篇报告文学的两个片断以了解这颗对中国农民充满深情的爱心。
“种田人难哪”！张守敏经常这样说。他对种田人的难处了解得很清楚。1986年到1987年，每50公斤尿素涨价25——60元，而每50公斤粮食卖价仅提高了1元。上交国家统购粮，每公斤3角5分；市场价1元4角左右。统购价的粮食应得到国家平价农用物资供应，但农民常常得不到平价物资，而去买议价的投入生产，仍以低价上交统购粮，再笨的农民也知道这“吃亏”。平价农用物资不到手，他们完全有理由不上交统购粮，全部按议价到市场上出售，这样的话，“皇粮”谁来交？
种田人难呀！近年来，全国50%的农民买化肥难；30%的农民买农药难。他们说，正常渠道买到的农药，给自己全喝掉，头都不晕。不但少，而且假。据不完全统计，每年农村用农药自杀的，因药假而死里逃生的，占服毒人数的30%。
一日，张守敏接到小骆乡几十个农民的联名上告信：有人克扣大量柴油等平价农用物资，希望新上任的粮食局长管一管，不然他们就集体罢交国家定购粮。第二天，张守敏骑着自行车出发了。
小骆乡田头。张守敏向一位农民打听：“你们的化肥可便宜些？俺想买点。”“便宜啥？老哥。”这农民毫不怀疑眼前这位“老哥”也是农民。“100斤尿素，平价二十多元，可咱买不着。前几天急着用，还不是花了55元才买到一袋。国家的平价货，哪轮到咱们这号人。都给他们克了。收音机里一天到晚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都是奶奶水中的月亮！”
张守敏跑了三个乡，情况大同小异。下午他又来到一个乡的供销社。买化肥的队伍排了一里路，骂声不绝。一个小伙子在窗口一拳将玻璃砸碎，大骂道：“奶奶的，你们向老子要平价化肥票，你们又不发，让俺去变吗？”可怜农民起五更睡半夜挤了半天还买不到化肥，只能骂骂出气。“乡里没有来管吗”？张守敏问一个老头。老人说：“那些捏着平价化肥票子的人法子大着哩，再说他们都是粮食官儿，乡里也拿他们没法子。”
当天晚上，张守敏直奔县纪委。两天之后，纪委查出小骆乡粮站保管员徐宝发伙同另外五人，克扣农民平价柴油13200公斤，信手给了亲戚朋友。问到他时，他还无所谓地说：“谁都干过。”
这是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小骆乡一次人数最多、最盛大的群众集会。会上，人民法官宣布判处罪犯徐宝发有期徒刑六年！会场沸腾了！区长杜军说：“张局长，你可做了件大好事，这一治，至少三年没有敢再犯！”张守敏接过话筒，对乡亲们说：“俺们工作没做好，对不住你们，你们应得的柴油，一两也不会少，粮食局自己去买议价油，如数平价供给你们！”
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人们含着泪喊起“共产党万岁！”“人民政府万岁！”随后张守敏要求每个乡今后要将平价农用物资张榜公布，请群众监督，有胆敢再坑害农民者，严惩不贷！
1989年，泗县种麦面积创历史之最，长势又是空前的好。老人们都说：“俺们活了这么大年纪也没见过！”然而开镰之际，老天爷竟一连下了十几天滂沱大雨。希望的田野被雨糟踏得零乱不堪，泡在水里的麦子已经抽牙、霉烂。张守敏提议召开的“小麦收购讨论会”如期举行。然而那边是麦子一天天发芽、变质，几十万农民翘首以待：这边却在叹气，喝茶、抽烟，打盹的闲扯。问题很清楚，过去粮食局没有收芽麦粮的先例，上级又没有精神，而这芽麦粮的数量也的确太大，人们一怕承担政治责任，二怕粮食局自己吃亏。
“啪”的一声，张守敏一拍桌子，字字千钧：“收！按规定价格收！今年全县芽麦，全部由粮食局按40%的出芽率和4毛4分一斤的原价收购。一切责任由我张守敏个人负，上交国家的任务粮，也保证按质按量完成。”
全体骇然，人人瞠目！接着，张守敏说了他这些天发着高烧，顶着大雨在下面走乡串户的见闻：黄圩乡17户房屋因雨倒塌，几十口子挤在牛棚里，他们重建家园的希望全在那些芽麦上。黑塔乡104户断炊，芽麦也能吃，但总不能天天吃、顿顿吃，何况还有病人、孕妇。大庄区一位姓李的大娘，开镰前天天给老天爷烧香磕头。她老伴病很重，医生说要保命得开刀，要开刀先把钱交齐。二儿子好不容易找了对象婚期定在7月15号，麦收之后，李大娘全指这些麦子了。可她家上万斤麦子全发了芽，她又去粮站磕头，求政府救救她全家。在墩集九里沟，当病病歪歪的张守敏出现在村口时，人们奔走相告：政府来人了，政府不会不管我们的！”看着那一张张祈求的面孔，张守敏泪花闪闪。
“同志们，人民遇到了难处，靠谁？靠政府。政府不是一块牌子，政府就是你，就是俺，就是俺们这些共产党员，国家干部！社会主义好、人民政府好，这个好不能光在嘴上说一说，要靠俺们这些人去体现！芽麦分散在农民手里，他们不会加工，一家一户去外地卖，路费也不够。结果大部分只能沤肥。我们呢？可以剥皮加工，可以酿酒做糖，可以制成饲料。销起来肯定有困难，但只要大伙齐心合力，困难肯定能克服。为此，粮食局的经济负担肯定很重，但俺们过去的盈利是取之于民，危难之际应当用之于民。从现在起，要把收购工作做好，不得欠农民一分钱，钱不够，向银行贷款，这是俺决定的。”
那些天，全县几十个粮站热气腾腾，每个站都有一两里路长的卖粮队伍。泗县的农民把张守敏和他的同事们简直当成了“救星”。
以后一个星期中，上至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李贵鲜、李鹏总理，下至地区粮食局，张守敏三十多次向他们写信，打电报、电话，反映芽麦收购情况。精诚所至，省里终于同意按24%出芽率收购。
实际上，张守敏把百分之六七十出芽率的麦子都收了上来，收入价每斤4角4分，卖出价3角左右。加上他向银行贷款到南方买议价粮转成平价粮交“皇粮”，粮食局救了全县人民，自己却亏损1270万元！为了那一亿多斤压库，压资金的芽麦，全局上下不得不四处推销。然而张守敏和他的同事们心甘情愿！
原著 正言 爱民
缩写 闻斋
原载《当代》199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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