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卿《寻南溪常山道人隐居》 | 在此，进入心灵的桃花源

寻南溪常山道人隐居

刘长卿 唐

一路经行处，莓苔见履痕。

白云依静渚，春草闭闲门。
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
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

昨天听到柯老师读刘长卿，长读zhǎng，这是原来未曾留意的，算是学到了一个新知识了。

“寻南溪常山道人隐居”，这首诗的题目还有作“寻南溪常道士”，就是寻一位方外人士。同时代的皎然写了一首《寻陆鸿渐不遇》，这是一种不遇。后世贾岛写了《寻隐者不遇》。这种不遇，带来的心境的变化及转化，以及不遇人而遇其境，却能有意料之外的生命体验。这是一种兴之所至，意兴为开。这不由得让我想到雪夜访戴的典故。

王子猷yóu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shàn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这是一种很洒脱的生命境界，应于佛家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心无挂碍，所以“乘兴而行，兴尽而返”，无挂碍故，所以“何必见戴？”

有目的，却不被目的所束缚，他很清晰自己在做什么，而不为表相所迷，所以能转境，不被境所转。

王子猷的这种行为，不能带一点造作，纯自然而为，那就是即兴，是畅快的，洒脱的，如果你也去效仿，那就完全不是那个味道了。这就是一期一会的即兴访戴。

就如同《桃花源记》里的渔人，那种无心的渔人之路和最后有意的问津者之路完全是两个结果，无意之中才有真意。

再回到我们这首诗啊，刘长卿为什么要去寻找常山道人？如果他有公事要做，并且做得挺有成就的话，他哪里还有闲工夫访常山道人呢？所以啊，必然是应病与药。

这样我们那治病来举例啊，得了感冒，本来医生给他开了桂枝汤，结果没买到，家里刚好有小柴胡冲剂，他喝了两包，发了汗，感冒就好了。所以不一定非要喝桂枝汤啊，能解决问题就行。这是解决身体的问题，而刘长卿去访隐士，是解决心灵的问题。

一路经行处，莓苔见履痕。

一路经过的地方啊，绿苔很厚，还有浅浅的脚印。说明这里是与外界通气的，并非是人迹罕至之处。环境很幽深，正好平息一个人躁动、烦躁的心。我们可以看到，诗人进入山林，那种身心的治愈已经开始了。

诗人寻的是什么？真的仅仅是常山道人吗？他到底寻的是什么呢？

其实加了一个寻字，找到这个道人的机会本就在两可之间。诗人活跃在唐代宗大历年间，整个时代因为安史之乱的影响，很萧条，内忧外患，一直处在动荡中，始终未得复兴。经历了一个由极盛转为衰败的过程，刘长卿的内心始终不得抒怀，而未来却也不见起色。诗人的内心是焦灼的，郁结的，想不通，所以想在山林寻隐者寻求解脱之道。

白云依静渚，春草闭闲门。

到了这个隐者的居所，很安静，临水而居，水中的小岛白云笼罩，水边的房舍周围青草围绕，柴门却紧闭。

白云是漂浮不定的，依着不动的小岛，动静交融。春草充满了生机，是一个打开的状态。而房舍的门是关着的，是一种阖的状态，有开有阖。白云上浮，溪水下流，有升有降。如果这是一个方子的话，是一个很养人的方子，是上上之方。服此方，那是修仙啊。

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

一场春雨忽然而至。诗人在隐者的门前等待有一段时间的，从白云飘飘，到春雨时至，再到雨停，老天也是需要时间的布置的，所以这个耐心等待的过程，也是一个调心的过程。时雨过后，群山像是洗过一般，松树也显现出嫩嫩的、新鲜的、充满生命力的青翠色，这满目的生机，最是滋养人的身心。也把身心调柔，既然主人不在，那就随着溪水，往源头走去吧，说不定能遇到常山道人呢！

就这样，沿着逆着水流走啊走，“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尽是法身”，满目春色，处处生情。这个“随”字很要紧，随着水，随着山势，走啊走，忘掉自己，空掉自己，顺道而为，那心中的滞碍，也在这个随顺中，逐渐地化解开来。

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

看到溪花心神澄静，凝神相对默默无言。佛祖拈花，迦叶微笑。一种平怀，泯然自尽。此时，无我，无人，无法，天与人，物与心，目与色，交融在一起。忘怀得失，不正是渔人之路吗，在此，进入心灵的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