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有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陶渊明《归园田居》组诗品读

中条山客

【品味】

这是东晋时期陶渊明先生的一组五言古诗。陶公任官十三年，却一直厌恶官场，向往田园。这与东晋末年官场风气非常腐败、谄上骄下、胡作非为、廉耻扫地有关。东晋安帝义熙元年（公元405年），陶公在做了八十多天彭泽县令后，声称不愿“为五斗米向乡里小儿折腰”，挂印回家，撰写了这组五言诗，共六首。其一是厌倦官场生活，喜欢多彩多姿的田园风光，以及闲散村居生活的舒心愉快，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心情；其二重点写乡居的宁静，表达了陶潜先生恬淡的心境；其三描写了农人劳动的辛苦与趣味；其四首写他对劳动的兴趣和热爱；其五是耕种归来的活动，表达其怡然自得之情；其六是陶潜先生田园耕作生活的一个缩影。总的来说，这组诗内蕴非常醇厚，情感深厚，真挚感人，质性自然，乐在其中，于平淡之中见达观。

【其一原文】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今译】

小时候就没有随俗气韵，自己的天性是热爱自然。偶然失足落入了仕途尘网，转眼间离田园已数十年。笼中鸟儿怀恋往日山林，浅池里的鱼儿向往着从前深渊。我愿在南野际开垦荒地，保持着拙朴天性归耕田园。绕宅方圆有十余亩田地，还有八九间茅屋草舍。榆柳树荫覆盖着房屋后檐，争春的桃与李列满庭院。远处的邻村屋舍依稀可见，村落里飘荡着袅袅炊烟。深巷中传来了几声狗吠，桑树顶有雄鸡不停啼唤。庭院内没有那么多尘杂干扰，静室里有的是安适悠闲。久困于樊笼里毫无自由，我如今总算又归返林山。

【其二原文】

野外罕人事，穷巷寡轮鞅。白日掩荆扉，对酒绝尘想。时复虚里人，披草共来往。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桑麻日以长，我土日已广。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

【今译】

我住在荒郊野外很少与人交住，僻巷里很难听到官家车马声。白天经常关闭着柴门，在空室中独自对酒不生杂想。偏远的村落里人情淳厚，拨开草丛不时互相来往。相见时不谈论世俗之事，只是说道说道桑麻的生长情况。我种植的桑麻不断长高，我开垦的土地日益增广。常担心霜雪突然早降，使桑麻也像那零落草莽一样。

【其三原文】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今译】

我在南山下田野里种植豆子，结果是野草过于茂盛，导致豆苗疏稀。每天清晨早早下田铲除杂草，暮色降临，披着月光扛锄回家。狭窄的小路上草木丛生，傍晚时有露水沾湿我衣。身上衣沾湿了并不可惜，只愿我不违背归隐心意。

【其四原文】

久去山泽游，浪莽林野娱。试携子侄辈，披榛步荒墟。徘徊丘陇间，依依昔人居。井灶有遗处，桑竹残朽株。借问采薪者，此人皆焉如。薪者向我言，死没无复余。一世弃朝市，此语真不虚。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

【今译】

离开山泽去做官已经很久，现在又返回林野尝到了欢娱。携带着我的儿女侄子们，拨开那乱草杂木寻访旧墟。我往返在荒野墓地之间，依稀地可认出往日旧居。房屋的井灶下留有遗迹，桑和竹已经有枯朽干株。我向在这里打柴的人打听：过去的居家都到哪里去了？打柴人便对我说：都死光了没有留下后裔。三十年就改变了村市的面貌，这句话可真是一点不虚假！人的一生就好似虚幻变化，到最终都不免归于空无。

【其五原文】

怅恨独策还，崎岖历榛曲。山涧清且浅，遇以濯吾足。漉我新熟酒，双鸡招近局。日入室中暗，荆薪代明烛。欢来苦夕短，已复至天旭。

【今译】

我怀着怅恨心情拄着拐杖回家，崎岖的小路上长满荆榛。山涧的流水又清又浅，每次来都洗洗我的脚，以振奋精神。粗粗过滤新酿造的米酒，杀只小鸡儿邀请近邻共品新酒。日落后屋里已经昏暗，点燃柴薪代替明烛。欢乐高兴时怨恨时光太短促，不知不觉中又看到旭日照临。

【其六原文】

种苗在东皋，苗生满阡陌。虽有荷锄倦，浊酒聊自适。日暮巾柴车，路暗光已夕。归人望烟火，稚子候檐隙。问君亦何为，百年会有役。但愿桑麻成，蚕月得纺绩。素心正如此，开径望三益。

【今译】

在东边高地上种植禾苗，禾苗生长茂盛遍布田野。虽然劳作辛苦有些疲倦，但家酿浊酒还是可以解乏解困的。傍晚时分驾着车子回来，山路也渐渐地变得幽暗。望着前村已是袅袅炊烟，孩子们在家门口等我回家。要问我为什么这样做？人的一生总要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只希望桑麻农事兴旺，蚕事之月纺绩事务顺遂。我不求闻达，心里真是这样想，盼望结交志趣相投的朋友。

2022年3月3日星期三，上阳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