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婆家的日子

  夜读《女童伶往事》,本想写一篇读后感，却在书中的字里行间与故事情节里特别地思念起我的外婆来。外婆的名字与书中女主人公有一字不同，姓陈，也有一英字。

  外公外婆苏州人，从我记事起一直住在上海中华新邨一间8平方米的小亭子间里。奶奶住二楼，有大小前后二三十平米两间房子。铺着木地板。据说爸妈的婚姻是爷爷向外公提的亲。奶奶与外婆是邻居。

  当时爸爸在外地工作。妈妈每个星期六都会带我和哥哥去看望奶奶和外公外婆。小孩子嘴馋，总盼着星期六好去外婆家吃饭。那时物资很紧缺，外婆总是煮好一大碗荷包蛋等我们。外婆煮的荷包蛋是世上最美味的一道菜了，先把荷包蛋煎好，放了酱油和糖，再用水煮一会儿，蛋浸到了汤水，吃起来甜咪咪咸丝丝糯嗒嗒，我一口气能吃两个。楼上奶奶家的菜品种会多一些，东西也贵些好些，但我总是贪恋外婆的荷包蛋，每次都赖在外婆家吃。周末的晚上我一定是挤在外婆的床上睡的，还常常抱着饼干桶。

  小学三年级时，我们小学办实验班学俄语，妈妈怕影响以后升学，帮我转学到外婆家附近的小学，我就在外婆这里住了一年。记得外公每天就是读报。解放日报、文汇报，一支笔一把小尺，把评论员文章一段段地划出来，每周有两个半天是要去居委会开会读报的。当时我一直以为那是老干部的待遇，直到长大后才听母亲告诉我，阶级成分不好才需要一直接受教育。我所见的外公一直是很安详平静的，每天就坐在那张四方的上面压着一块玻璃的木桌前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划杠杠。那时我也在桌子一边，写作业，写毛笔字，画图画。

  中华新邨一共有三条弄堂，原先我上小学那会儿是可以两边都通的，外公去居委会我去上学都直接从旁边走去别条弄堂就到了。不知什么时候起，一边围上墙了，只有一个出入的大门了。外公毎次从居委会回来，弄堂里每个遇到的人都会向他问候“顾伯伯，侬好”。外公姓顾。很奇怪，不论不大都称呼外公“顾伯伯”。当时我还小，虽然搞不清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叫，但隐隐约约感觉大家都非常尊敬外公。居委会的阿姨们都和气，我去玩也总是让我在院子里从不说什么。小时候居委会有一个花坛，那里的泥巴湿湿粘粘的，捏泥巴小人是我的最爱。其实现在看来，居委会读报也变成了外公晚年的一种习惯。

  外婆没有上过学。她本是苏州一户田庄人家的大小姐，嫁给外公的时候陪嫁了整整一套的红木家私。十几年后去苏州时只剩下一只四柱大床和一只大橱柜了。原本那些是外婆寄在自己弟弟家的，后来因为经济拮据，也就慢慢地被他们变卖了。外婆虽没去过学堂，却自学识字，能够写信给远在北京的舅舅舅妈，几十年后住在北京也曾写信回来给我们，字体很清秀，而且没有错字。外婆是里弄里最受爱戴的人，大家有任何家长里短调解不了的事情都来找她。她听了帮着分析分析，讲点道理解释解释，再安慰一番，总能化干戈为玉帛。现代电视版的老娘舅早在外婆那里就已经是有原型了。久而久之，外婆在弄堂里成了婆婆媳妇们各种家庭问题的解锁钥匙。外公外婆的老家在苏州，很遗憾我随外婆去苏州的时候外公已经去世一年了。

  那年高中暑假，在舅公家住了一个月。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亲人，苏州城玲珑秀美，吴侬软语轻糯甜润。但与亲戚很难一下子熟络起来，灵机一动我用上了我的法宝“折纸”，迅速搞定了表舅们的小孩子。然后就整天被他们粘着到处跟着，甩都甩不掉了。那是夏天。老式的院子里有古树老井，搬只小方桌，几只小凳，树下教小孩子们玩折纸，折飞机、气球、蓬蓬船。孩子们一会儿把折好的飞机飞来飞去，一会儿拿着纸蓬蓬船放到装水的大木盆里比赛谁的船会开得比较快，一会儿又把纸气球用嘴吹成圆球球投来掷去，玩得别提有多欢……表舅把大西瓜放进网兜里，沉到井里去，吃的时候拉上来，用刀一切，哗，凉洌爽口，甜美舒畅。夏暑天吃上这井水冰镇的西瓜真心是人生一大美事。夜晚，点灯就是特别奢侈的事了。风扇更是费电不舍得开。表舅的孩子们都归屋去睡觉了，我怀里抱个半导体收音机，手里摇一把蒲扇，拿一把小竹椅，坐在庭院树下，听评弹，听说书。七侠五义的白玉堂与展昭，女丞相孟丽君与皇甫少华，与望见的那夜空的点点繁星，嫦娥吴刚那一轮明月，与那个古旧院子青苔绿藤的石阶老墙，宽敞空阔的四方中庭一起深刻地陶醉在了记忆深处……直到听见外婆在窗户里喊：“进来困觉了……”

  那是宁静的苏州的夜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