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芦苇记

● 王太生

汕特 2016年7月17日 星期日

  苇这种植物，浅水里丛生，俯仰起合，绿意盈盈，沾着烟水气，以至于多少年过去了，我在任何一处野渡、河湾见到它，心底里就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亲切

  仲夏观古画，观苇，隔着几个尘世。宋人画《溪芦野鸭图》，溪边芦苇、茨菰丛生，枝叶疏俊，野趣天然。雄鸭在岸边单足站立小憩；雌鸭于水中回首梳羽，姿态闲适，气度雍雅。画面左中部为芦苇所荫蔽，给人依附安全之感，若无苇，则显得单调；右上方留出一片水面，开阔延伸，撩人遐思。古画色彩虽已黯旧，尚可想见当年摇曳滴翠，野趣生机，嗅到宋时乡野味。观古画时，遥见古代数丛苇，从容温和，天气不凉不热，不湿不燥，窗外忽阴忽明。

  苇叶，被称为粽箬。童年的端午，外婆用锅中沸水将粽箬焯过，包红豆粽子、枣粽子、豆瓣粽子。古来写苇，喜欢一句“数家芦苇中”。苇是众多植物中我喜欢的一种。不单纯是因为包粽子，与我的童年暗合。外婆老家那个村庄就在芦苇荡中央。我初次见到苇，便喜欢，有植物、水汽混合的青涩气息。

  村庄与外面相通是一条洋坝。洋，是这个地方对苇荡的俗称。坝，并不是全封闭的，它留一个缺口，让两边大河的水交流，鱼从缺口处游过，船从缺口处行过，船走远了，缺口处用一块长长的木跳板架接。

  木跳板架在一条清澈见底的水面，自然是软的，人走在上面有一股弹劲。我那时不敢走木跳板，生怕被弹到河里。那时在我眼中，一座村庄，一大片苇，耳鬓厮磨，还有一道河湾，被苇隔开的世界是安静的。苇塘禽鸣，鸟在苇梢做窝，我喜欢鸟窝粗糙、柔软的构造，有毛茸茸的质感。

  有一次，我在大湖边上的一家餐厅吃饭，窗外是湖，水淹芦苇，几丛疏疏清影隔着白玻璃，向里张望，探头探脑，它们是苇，童年的青苇，在这湖光水影，遇见故交，来看我了。

  去离城10里的郊外雨声村访友。朋友领我，背着手，在村中闲逛，过一旧桥，站在桥上，身下有浩荡大水，桥下有一打鱼人，用电动葫芦扳一过河罾，水边有苇丛一片，鸟栖其中，网起鱼跳，丛中鸟时来争啄。我对朋友说，有水，有苇，风动苇摇，这地方真好！

  苇这种植物，浅水里丛生，俯仰起合，绿意盈盈，沾着烟水气，以至于多少年过去了，我在任何一处野渡、河湾见到它，心底里就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亲切，对那份叶片与叶片之间竦竦野响，密密匝匝青苇枝上立翠鸟的生命姿态，抱有好感。

  坐船在长江上航行，见江中心有苇滩。那些苇丛处多浅滩。如果有人划一条船靠近，摘苇，这样长在江中心的苇叶包粽子，苇叶该卖多少钱一斤？

  我所在城市郊外有湿地，湿地最典型的植物是苇和蒲草。有一次，我和诗人陈老大住在湿地景区的一个酒店里参加一个活动。前一天晚上陈老大喝醉了，我早晨起床不见了他的踪影，就去寻，走到酒店后面，一大片青苇密匝匝，蒲草密密的水边，陈老大站在空无一人的栈桥上，背着手，摇头晃脑念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去年端午，我到江边闲逛，采回江滩上的苇。江边苇细而长，包一只粽子要用四五片，不像超市里卖的那种粽子，只用一两片苇。现在很少有人到江滩采苇，我顺便采几片带回家。妻子用它包粽子，煮熟的粽子清香四溢——那是江水浸泡的野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