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追问

             

 

   岁月匆匆，不觉告别不惑。检视行囊，该失去的铁定失去，曾经梦想的，差不多也有了眉目，生命正进入一个波平浪静的蓝色海域。理想、平台、圈子和品位，人生向我展示了它的美丽，也显露了它的峥嵘；事业走走停停，朋友去去留留，逐尘沉浮随形宛转中，渐渐也学会甩脱浮躁和虚无，伸手触摸真实和本质。一天，灯下独坐，抚今追昔，忽然有点怀旧，执茶窗前，竹影萧疏，凭空感到一丝寂寥，心海深处就有声音问自己：“你快乐吗，兄弟？”

   我快乐吗？这是什么话，想法一出来，我就被自己给逗笑了。什么年岁，还玩这一款风雅颂！然而自嘲归自嘲，低下头来，我还真的搞不清自己算得上快乐。古今中外其实有许多敏感的文人都追问过这个问题，答案丰富多彩，但能说清自个怎么个快乐，为什么不快乐的人，好像也不多。

   “你快乐吗？”这绝对是个深刻的哲学命题。敢这样问的，不是哲学家，也是被哲学打中的人。感谢上苍！让我有此一问，再次找到点信心和乐子。

   书架上有本叫《生活的艺术》书，我很喜欢。说过“一个人所读的书太多，便不辨孰是孰非了”的林语堂在书中花很大的篇幅谈快乐问题，他说：人类的一切快乐都是发自生物性的快乐，人类的快乐属于感觉；快乐不分精神和物质。承认精神上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其实是一种典范的欺蒙；快乐到底是什么呢？直说大抵就是大便问题（大意）。语堂先生为人自我，感受真纯而不受世情束缚，话说得粗鲁，仍不让人有陋鄙之感，是为难得。至于我近来之所以读他的书日多，不仅仅是因为他说了男人三十五岁之后才懂得生活，而是因为饱受心为形役之苦后，日益发现不看别人脸色就从容行事的悠闲之人是幸运的。现在，我读林语堂和读台湾林清玄的感觉有点类似，就是不再是欣赏一个人的才华，且从他们那“拿来“几条妙句装饰自己文章那么简单，而是真心心仪他们率真和才气之外的生活态度。“二林”生活的滋润和充实也令我惊叹---那样的性情，那么黑暗的岁月，尚且生存得如此自在，实在是个奇迹。

   由《生活的艺术》不能不能不想到明朝的金圣叹。此公于阴雨连绵的庙宇中，脱口而出三十三个“不亦快哉”以释其忧，同样令后世大快朵颐：“夏月早起，看人于松棚下，锯大竹作筒用，不亦快哉”、“看野烧，不亦快哉”，这里虽然充满孩子气。然而大才子对生活、对人生于不亦快哉中流露的知足常乐的心态和见微知著的洞察力，着实令急于摆脱农业文明的现代人唏嘘。“久客得归，望见郭门，两岸童妇，皆作故乡之声，不亦快哉”，懂得乡情的人才懂得感恩啊。“推纸窗放蜂出去，不亦快哉”，可谓绝对的人文情怀！至于“子弟背诵书烂熟，如瓶中泻水，不亦快哉”、“作县官每日打退堂鼓时，不亦快哉”那简直说到心里去了，可谓“口角春风，入心即化”。

   当然，触动心膺的还是这样一段：

  “饭后无事，翻倒敞箧。则见新旧逋欠文契不下数十百通，其人或存或亡，总之无有还理。背人取火拉杂烧净，仰看高天，萧然无云。不亦快哉。”

   此处对世情、人情无一字点评，可“快哉”后面的沧桑和变迁、伤感和无奈，丰富得令人流泪。对照起来，金的许多快乐在今人或许已经算不上什么了，红尘扰攘，各取其殊，可对生活的感受又能变化到哪去呢。

   放下书本环视周遭，可资快乐的资源似乎日渐其稀了。金融危机前，世上一片红火，中国人数钱数得手抽筋，径直说有闲钱一些外汇储备1。9万亿。然而，中国人也并没因此高兴得起来，牢骚满腹的人俯仰皆是，大致挣得虽多可速度没有人家快，仍然是“快乐来得太迟，幸福要减半”的烦恼。现在好了，金融危机眼看就要升级为经济危机了，忽如一夜北风，个个清零重来，假如面对同一起跑线，同志们心情可好些？一个个虫子似的惶惶然，先“患不平”再“患寡”。敢情秋未至而日已寒，接下来的愁容有得看了。

    记得曾在一篇文章内说过，快乐是种能力，需要保护和培养。为什么说快乐需要要保护呢？因为大多数人出生时，虽然在哭，但天生是会快乐的，有喝有睡即无忧。瞧瞧身边，孩子们的要求多简单，给看半小时的电视，立马就感恩戴德。可成人呢？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所以，社会需要对成人进行心理干扰，培养快乐的能力，最好让他们能够通过极少的成本就能找到乐子，如没车开、没肉吃、捧一本书半杯茶就不能潇酒半个下午？最不济回到三十年前“稀粥咸菜，青山绿水，露着棉絮晒太阳”惬意啊。可人心难足，亘古不易。李白诗云“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为什么圣贤总会寂寞呢？当年读诗时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知道了，他们丢失了一样东西或者能力。已经圣贤了，当属不易应当倍加珍惜，即使上不了台面归隐了，至少算求仁得仁了，该高兴啊，可牢骚不断，还躲到酒坛里买醉，以诗文问责领导，这样的事，只能借树人先生的话说“活该”！

   当然，快乐是条船，只渡有缘人，此情不关风和月，原与人的年龄、官职、金钱、名誉甚至性别也关联不大。一把红楼辛酸泪，所悲岂生死富贵；阮籍穷途而哭，哭者原非途穷。市井谈论百万富翁们羡慕穷叫花子的悠闲，那自然是一种口头的高贵；盛名之下的列夫.托尔斯泰晚年选择了出走，过得不快活那简直是一定的。清人张潮说“：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我不以为然。庄周蝴蝶，谁幸谁不幸，天知道。究快乐之实，非快乐决意避人，乃人对快乐的理解不同。朋友短信说：放下即自在。能放下的自然放下，放不下的岂是一声棒喝所能醒的？

   水中游鱼、杯中新茶、山上白云、洞中神仙。或许因为难得快乐，人们创造出太多的快乐典范。我忘不了启蒙英雄卢梭好像当年说过的一句话：“民主是一剂峻急的巴豆霜，对于消化不良的民族，是极其危险的。”快乐或许亦然，需要慢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