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斟 (转轴成墨卷)

 

 

 

                 
    住一间农舍。
    小院，大树，石凳石桌。前土坡，后清溪，粗碗粗茶。
    不管你叫我山客，村人，野丫头，女人，都可以。
    所以当老人家一再问我常住不，我笑而不答。我只低头泡茶，他讲古旧的故事，随心所欲地闲话，好些情节听不明白，我安分一旁，从不打断，片段清晰多少不重要，他心中自然是最清楚，那就足够。他讲的如痴如醉，我听的津津有味。
    小河宛转绕过一处又一处的章节，似霰花林，悄然闪烁，曾怀揣永远回不去的等候，碣石潇湘无限的路途。等恍然再抬头想起，纵横间已过了数年沧海，浮世芳华，亲近如昨。
    好吧，故事里的纠葛错综，不管是柔情还是悲壮，不论是聪明还是糊涂，我这就煮一壶茶水，浇平曾叱咤过的江湖恩怨，还有风起过的来路经途。
 

 

  

 
    晴空，清空，打繁务中抽身而走。暂且，沾窃，只落下两袖清风，一瓢素心，半盏陈茶，跟随左右。
    当初轻狂谩留一箩筐的华语，交给橡皮刷去料理，顷刻无存，就为，今个儿可别再误了秦楼约，只要欢喜，锦衣夜行，悄然所至，也成。凉凉的夜风，正好。
    从蚕虫到蛹再到蛾，早过了作茧自缚的时候，如露如电的日子，只图个手倦抛书睡梦安然，虽说来去无常，可动静是有常，我以刚柔断定，断定所有取舍。
    学做一株简单的木槿好了，俗尘里繁盛，深山里素净，有没有颜如舜华倒无妨，我相中了木槿的顽性坚柔，随遇可安，粘土萌生，西北的荒凉瘠薄里露地越冬。
    我还时时关注那方倾斜的欹器，宥坐自省。罐中水满而倾覆复原，终究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了，即可清心轻身游衍，即刻启程，走了。

 

   

 

 
    想象翻山越岭险过关口的那一行人马，当山湖满地风住水落，壮士打马而归，拟约汀州，芳草长堤，渡一个十顷波平的莲芰香遥。
    若要撒野，八百里秦川，够不够？关中、黄河，沃野，桑田。
    尔今，如果你无意间走过这里，我即刻烫杯斟茶，徐风荫凉，清醒了醉意，又醉了清醒，蓦然间，勾起你的前世今生的心事，非要和我细数那些陈年旧事，茶满欺客，我就斟七分。记起来只想和你说一句：何物最关情，清茶三两杯。怎么，不是么？我又念错了字行？
    我没有故事伴茶佐酒，你去找四季了解，所有冷热温凉，随它定夺，我不想说。
    我没有流年是非计较，你去问风花雪月，一场泾渭的拉扯，不过如此，我不记得。
    我也没有要牵挂的近前远方，你去读年岁经程。林间怀想绿意的满襟，土地惦念麦穗的饱满，池塘在乎鱼儿的雀跃，我是没有。
    忘了自己有过或没有过的故事，如果你还是要借着村风老茶数落古往，那好，你可以说山青，可以说水丽，或说你的酒量不如了从前，或说我的笑容要比从前好看。
    要不，用手指蘸茶水在石桌上迂回，大周天小周天，四禅八定，随你，占卜一回前生风水和今生输赢。  

   

 

    佛口说得出的是经文，佛心中说不出的是禅，一问一答，机锋无限，是佛室孤灯绛纱，称迷的人头头是错，称悟的人左右都能逢源。
    还是罢了吧，写不出，答不上，不想问，也不会说，但我不让杯空。拙笨的女人，没有太多言语招呼，只会笑着叨叨，喝茶喝茶。     
    这会儿托杯盏再敬你，烟火气硝，可消却几分？知了，知了就了。好了，好了就了。
    《先知》中拗口的文字却美的坦然，“倘若你能使你的心时常赞叹日常生活的神妙，你的苦痛的神妙必不减少于你的欢乐，你要承受你心天的季候，如同你常常承受从田野上度过的四时。”
    树下，竹床，翻书，读远山近水。
    那是篱落秋归所见的豆花，还是竹门水岸的横槎，松斋，雨宜，清簟。这样好的时辰，钓些文字胡话出来，惹是恼了你的期待，千万不必在意。其实，不用篇篇云烟满句句锦绣裁，那年过罢已无须登山临水，胸襟自收藏洗心的经书，彩笺尺素，管叫柳暗花明再又一村。
    恩，也好，就把岁月拿字符密密地串起来，想起了，微笑着用手指轻数，念珠一般，是我所修的慧质福祉。
    庭院，石枕，喝茶，饮清凉无碍。

   

 

    岁月沉淀出平静的汤色，原本的陈香荡漾开来，不再固执轻煮豪论，也无需多少宾朋满座，安然一杯慢啜，倒是笑着认得了，那锐利不在，却霸气依旧。
    “已有的事，以后必再有，以前的事，以后必再行，阳光下并无新鲜事。”旧约全书指点的明明白白。
    时间仓促又愚钝，早就知会起舞不休的风，我是个没有故事的人，或者，是个忘记了故事的人。
    落座石凳，普洱轻易招惹了一世界的清逸，满院的村野之气。
    浅斟，清沏永宁，光阴依附于柔和平安。或有一天，我也学这户老人家，说道起山有脉石有纹，闲话着或有或无的渔樵往事，希望，在停歇的坡前树下，也有人为我煮一壶茶，坐一旁专注地听。  
    长裙，短衫，平平常常。左柴草，右灯心，安安静静。    
    乡村一院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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