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生命修行之道

修行并不只是一种宗教性质的活动，真正的修行可以体现在每个人生活的点点滴滴。而在如何进行生命修行的问题上，庄子有着他颇为独到的见解。从形体再到精神，从克己再到忘己，且听张荣明老师讲述，庄子所认为的正确的“活法”是怎样的。


《庄子》书中有大量篇幅讨论了生命修行问题。

庄子指出，生命修行首先应该“达生之情”，即弄清生命真相。世俗的人们都知道“养形”，尽量吃饱穿暖，但最终未能阻止肉体的坏死。这是无效修行，或者说，对肉体的修养不是修行之本。

庄子谈到形神兼修。庄子说，修形，就要避免世俗的辛劳；修神，就要忘却自己的生命。形不劳、精不亏，才是真修行。《庄子》书中偶尔也谈到导引之术：“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所谓“缘督以为经”，就是用意念打通任督二脉，使气在周天运行，这有利于身体健康，所以庄子说“可以尽年”。但有时庄子又谈到“不导引而寿”，认为“导引”并非长寿的必要条件。

《庄子》书中主要讨论的是修心之术，这大致类似于《道德经》中所说的修德。大致说来，有如下四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克制欲望。庄子认为，造成人类丧失真性的是感官欲望。五色乱目，五声乱耳，五臭熏鼻，五味浊口，趣舍滑心，这五种欲望都是“生之害”，即养生的祸害。庄子提出“四无”作为根治对策：“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不要贪图名利，不要费尽心机，不要重任在身，不要自作聪明。

与此类似的还有“四六”理论，即去除“贵富显严名利”、“容动色理气意”、“恶欲喜怒哀乐”、“去就取与知能”，四六共二十四种心理因素。简言之，安贫乐道，《庄子》书中的真人、至人就是这样的人，庄周本人就是楷模。

第二，抱一。老子讲“抱朴守一”，庄子讲抱一。所谓抱一，就是心住一定，止住念头，不胡思乱想。《庄子·庚桑楚》认为这是保卫生命的办法，称之为“卫生之经”，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卫生”这个词。卫生的办法，有“勿失”、“能止”、“能已”等等。

《庄子·在宥》阐述修心要诀说：不要看外界的东西，不要听外界的声音，应该平心静气守住精神，如此一来身体自然得以保养；不要使自己的躯体感到疲劳，不要动摇自己的精神，这样才可长生；因为眼睛无所见，耳朵无所听，心灵无所知，所以精神守住了躯体，躯体才得以长生。“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常（尝）衰。”说自己能活1200岁，是不是庄子疯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三，修虚养静。克制感官欲望和抱一，都是为了心灵的虚空和宁静。忘掉世俗的一切，忘掉世间的是非对错，可以做善事，但绝不是为出名；也可以做恶事，但根本就不知道那是坏事，“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这话听起来很怪异，但却是静心的妙诀。

有的时候，我们排队购物，前面有人加塞，我们会很气愤；有的时候，一个儿童无辜受到伤害，我们感到很痛心。无论是气愤、还是痛心，都是因为我们心里面有了排队的规矩，有了应该保护儿童的道德观念。如果我们什么也不懂，心里是空的，就不会有情绪波动了。

所以，庄子说要使自己的心灵“纯粹而不杂”，像幼儿那样干净，称这是“养神之道”。要放弃任何思虑，心如止水，“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心灵虚空能产生特殊的精神效果，“虚室生白”，“白”即“魄”。

第四，忘掉自己。沿着虚静的道路走下去，然后达到忘掉自己的境界，不知道我是谁，当然更不知道你是谁。在《庄子·知北游》中，到处都是这样的例子。甲问乙：在什么场所修道？用什么方式修道？乙听后毫无反应，既忘掉了别人，也忘掉了自己。一旦乙做出了回答，他就不是忘我状态了。

庄子说：“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修道的人，“形若槁骸，心若死灰”，是活死人。修道的人坐在那里却忘了自己是谁：“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这样做是为了养心，庄子称为“心养”：忘却了自己的身体，忘掉了心里的意识，也忘记了外部的一切。

庄子甚至刻画了一个名字叫“无有”的人，他的相貌“窅然空然”，人在那里，别人的问话不答应，别人的触碰没反应。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忘掉了自己。《庄子》中的南郭子綦、啮缺和被衣，都是能够“坐忘”的人。

庄子还编造了一个“呆若木鸡”的故事，用完全丧失了斗志、去掉了娇气、忘掉了自我的鸡，作为修行忘我的范例。前面谈到的“我是谁”，反映的正是修道者的状态。

上述四端，步步深入，终极境界是无我，既没有思想上的自我，也没有肉体上的自我。这种无我修行路径，与后来道教修行的形神双遣、佛教修行的破法执、破我执，总的倾向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