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莫干山民宿到底处于“洗牌期”还是发展期？

前不久，一篇题为《莫干山：曾经一房难求的民宿行业进入洗牌期》(以下简称《洗牌期》)的文章在业界激起千层浪。该文作者认为，莫干山民宿在短暂的繁荣之后已经进入了淘汰期，曾经的辉煌已经不在，甚至部分民宿由于经营不善而倒闭。随后，以此文为基础陆续出现了诸如“旅游圈有一个悲伤的故事，叫做莫干山的民宿!反思‘民宿圣地’莫干山的得与失”等微信推文，噱头式的标题引起了业界和学界的关注，莫干山民宿再次成为公众谈论的焦点。
那么，莫干山民宿发展情况是否与作者的论断相符?莫干山是否真的已经成为“一个悲伤的故事”?
笔者把莫干山镇作为博士论文案例地之一，并于7月11日至7月30日在莫干山镇进行了大范围调研，实地走访了民宿分布较为集中的劳岭、紫岭、后坞、庙前、仙潭等行政村，深入访谈了13位民宿业主、20位村民，并与村委会及镇旅游办、德清县旅游委的工作人员进行了交流。调研发现，很多看过微信推文的民宿业主及村民并不认可文中的一些观点。同时，通过对莫干山镇的多个民宿集聚区实地观察及访谈，笔者同样认为《洗牌期》一文有关莫干山民宿发展的报道有失实及待商榷之处。本文结合调研情况，力图澄清失实的表述并呈现莫干山镇目前民宿及乡村旅游发展的客观状况，并试图对莫干山现象形成的原因做出解读。
莫干山镇现状
莫干山镇隶属于浙江省德清县，区域面积185.77平方公里，辖3个居民区以及劳岭、仙潭、紫岭、后坞等18个行政村，本地总人口约31000人。莫干山镇凭借良好的自然、人文环境及便捷的交通条件，吸引了大量上海、杭州及周边其他地区的人群到莫干山休闲、旅游、投资。莫干山镇旅游业以发展民宿为主，自南非人高天成2007年创办“三九坞”(裸心乡)民宿以来，外来资本不断涌入莫干山周边的村庄，这里成了“洋家乐”的发源地。
根据莫干山镇旅游办提供的数据显示，2016年，全镇共接待游客203.6万人次，实现旅游收入20.3亿元，其中民宿接待游客153.5万人次，实现直接营业收入14.6亿元，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达到29021元。参考2016年浙江省90县市区城镇及农村常住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排名表可以发现，莫干山镇农村居民的人均可支配收入在整个浙江省都比较靠前，且远远超过全国平均水平。这一切主要得益于民宿业的发展。
截至今年6月，莫干山镇共有登记在册民宿已超过500家，主要分布在劳岭、仙潭、庙前和后坞四大民宿集聚区。民宿产业已成为农村转型发展、农民增收致富、激活乡村资产的主要因素。莫干山民宿主要有三种经营类型：一是外来投资商租用农民房子经营，约占20%;二是农民自己经营，约占70%;三是投资商与农民合作经营，占比约10%。
到底是洗牌期还是发展期?
《洗牌期》认为，莫干山的民宿发展已经进入瓶颈期，并且简单模仿和民宿数量的快速扩张所导致的弊端已经开始显现。据笔者调研了解，莫干山镇的民宿在发展过程中的确遇到了一些问题，最突出的有租房纠纷、环保压力等，但是这些问题通常会在当地政府的积极协调与管理下得到有效化解。
莫干山的旅游发展路径与广东南昆山有相似之处。南昆山在1994年的时候出现了第一个旅馆——龙江旅馆，该旅馆由广东省昆虫所的一个教授所创办，最初仅用来招待朋友。由于住房需求量很大，精明的投资者看到商机以后便开始在南昆山做第一家度假酒店，即南昆山云顶温泉度假。该酒店出现以后，周边出现了众多模仿者，这非但没有造成恶性竞争，反而促使了整个地区接待设施水平的提高。后续模仿者在汲取经验的过程中还会根据市场需求变化以及自身场地状况，做出相应的调整，弥补已出现的不足。
目前莫干山的民宿风格主要有两种，一是利用老房子进行改造，保持老房子外观风貌并对内部进行高档次装修;二是对新建的房屋外观进行“修新如旧”的复古式改造，呈现乡村原始场景与怀旧氛围。虽然有人批判莫干山的民宿同质化严重，建筑外观看上去大同小异，但是这种同质化现象恰恰说明城市人群喜欢入住具有乡土风格的民宿。南非人高天成所创办的“裸心乡”在最初营业时，搜集了很多当地乡村的老物件作为饰品点缀在房屋内外，当时这种做法让很多追求现代化的村民感到匪夷所思。但是现在村民已经意识到这些散落在角落的老物件恰恰是吸引城市游客的重要元素，新开办的民宿也都会尽量用老房子构件或者农具点缀院落空间。这些传统的乡土符号，能够营造出一种有别于城市惯常生活环境的氛围，给入住者一种独特体验。因此，乡村必须呈现田园与乡野景观意境才能满足城市游客的心理诉求，这种对建成环境的改造手法，事实上迎合了现代游客对乡村田园的想象与追求。由此看来，莫干山出现同质化的建筑风格也不足为奇。
无论是观光旅游抑或是休闲度假，都有较为明显的淡旺季之分。莫干山镇以休闲度假为主，周末或节假日常出现一房难求的状况，平时游客较少，这是休闲度假市场的普遍特征而非莫干山独有现象。入住莫干山民宿的游客主要来自上海、杭州、南京等地，这些群体具有较强的消费能力，尽管莫干山很多民宿价格较高，但是整体入住率并不低，诸如法国山居、裸心谷、裸心乡、西坡、大乐之野等民宿都需要提前预订方能入住。根据笔者连续两个周末的观察，发现每逢周末，莫干山镇及通往各个民宿聚集区的道路都会涌出很多来自上海、杭州等地的私家车，甚至需要交警维护秩序才能保证交通顺畅。笔者在对莫干山镇的出租车司机访谈时发现，由于周末及节假日租车游客较多，所以他们会根据情况适当调整价格。
在民宿分布较为集中的几个行政村中，劳岭、紫岭及后坞发展相对成熟，仙潭村依旧处于发展期。据仙潭村村委会工作人员介绍，该村有五百多户人，但是民宿数量已经超过100家，并且还有多家在建的民宿。短时间内大量民宿的出现正说明周边城市对莫干山依旧有着旺盛的住宿需求。
莫干山民宿早已声名远播，作为内陆典型的民宿发展代表区，莫干山镇吸引了众多个人及团队前来取经。2017年7月26日，笔者在德清县旅游委遇到了来自南部某省旅游主管部门的考察团，并与该考察团一起参观了几家民宿。据德清县旅游委相关负责人介绍，每年他们都会接待众多来自全国各地的考察团，除了政府部门的考察团队之外，还有很多想创业的民宿爱好者前来学习经验。
加拿大著名地理学家巴特勒认为，一个旅游地的发展过程一般都包括探查、参与、发展、巩固、停滞和衰落或复苏六个阶段，并由此得出对旅游产业实践极具指导意义的旅游地生命周期模型。对于莫干山来说，如果把高天成对三九坞的改造视为探查阶段(2007年至2011年)，随后村民开始模仿开办民宿视为发展阶段(2012年至2014年)的话，目前莫干山镇的民宿正处于旅游地生命周期的第三个阶段(2015年至今)，即发展阶段。在这个阶段民宿与其他经济实体一样，在发展过程中都会有一个优势劣汰的过程，尽管目前的确存在个别民宿经营不佳的情况，但是把莫干山现在的发展阶段定义为“洗牌期”还为时尚早。
为何会出现“莫干山现象”?
莫干山民宿在十年内不仅实现了数量的急速增长，同时，其民宿市场秩序也得到了有效地保证，民宿已经成为莫干山的一张名片。另外，莫干山周边的乡村也在民宿的影响下出现“山乡巨变”，并由此形成典型的“莫干山现象”。那么莫干山为何能在短时间内崛起?莫干山现象形成的原因是什么?笔者认为可以从“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方面对其进行解读。
天时
在急速变化的社会中，人们往往会因时间快速跳跃或空间相对疏离，而产生一种对过往的怀念，并迷恋具有怀旧特征的事物，这一点在城市中产阶层中表现地尤为明显。乡村以其良好的自然环境和简单纯朴的生活方式，为城市人群提供了一个精神原乡，并对拥有乡土情怀和小资生活情调的人群产生了很强的吸引力。
莫干山镇处于德清县西部山区，以前交通相对不便，并处于水源保护区，工业发展受限，所以乡村原生态特征保留较为完整。再加上莫干山人文底蕴深厚，在民国时期就是上海、杭州、南京等地社会名流的首选度假之地。再者，随着收入水平及教育程度的提高，人们的消费观念和休闲理念也在发生转变，走马观花式的旅游活动已经不再是城市中产阶级的追求，他们更倾向于在一个环境优美的目的地长时间停留，享受慢生活，以彻底放松身心。这也促成了乡村生活方式型移民以及乡村第二居所的产生。
根据西方国家的经验，人均GDP达到5000美元时，会出现从景点观光游向休闲度假游转变的拐点。统计数据显示，2008年上海的人均GDP就已经突破一万美元，而这个时期恰好是莫干山民宿的起步阶段。莫干山民宿抢占了市场先机，并以高品质的民宿吸引了一部分城市高消费群体。所以无论是1000元左右的普通民宿抑或是3000元左右的法国山居、裸心谷等知名民宿在旅游旺季都是一房难求。
地利
莫干山镇身处中国最富裕的城市群落——长三角中心区域，周边上海、南京、杭州、苏州等都市人群具有强大的消费能力。莫干山所属的德清县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宣杭铁路、杭宁高铁、104国道、304省道、杭宁高速公路、申嘉湖杭高速公路穿境而过，莫干山镇距长三角核心城市都是三小时以内的车程。因此，莫干山成了周边城市人群周末休闲的首选地，很多来莫干山开办民宿的外地人也都是看中了这里优越的区位条件，可以说，莫干山民宿的发展与得天独厚的区位条件密不可分。
人和
作为特种行业，民宿的发展更需要政府政策的支持。为规范民宿发展，德清县相继出台了民宿申办流程、民宿管理办法、乡村民宿标准等一系列文件，其中《德清县乡村民宿标准》于2017年被国家标准化委员会列为城乡统筹国家标准制定项目。为提升管理和服务水平，莫干山不仅建立了民宿行业协会，通过发挥行业协会的作用促进行业规范提升发展，另外还在民宿集聚区建立了红管家服务驿站，镇、村及派出所派专人值班，协调处理农户、民宿经营者及游客之间的矛盾纠纷。对于外来经营者和村民之间因租房或土地而产生的纠纷，政府会维持契约本身的有效性，从而为外来投资者创造了良好的经营环境。
当地政府非常注重生态环境的保护，为民宿业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了保障。目前，莫干山单幢房屋7个房间以上的民宿必须安装独立污水处理设备;莫干山的每一段河道、溪流，都有责任划分，并由“河长”进行管理。莫干山虽然有数百家民宿，但是在严格的环境保护下依旧水清山绿，真正实现了自然环境的“保护→利用→保护→再利用”的良性循环，并达到了生活、生态与生产兼顾的乡村发展愿景。
结语
曾经发起乡村建设运动的著名思想家梁漱溟先生认为，乡村问题的解决，第一固然要靠乡村人为主力，第二必须靠有知识、有眼光、有新方法、新技术的人与村民结合起来，如此方能解决问题。不可否认的是，外来的民宿业主对莫干山镇的发展起到了很强的引领与示范作用。来自城市的民宿业主所带来的知识、资本、社会网络和生活方式，作为一种正能量注入乡村以后，会形成一种良性的城乡交流。他们的出现加强了城乡社会交换，使原本偏僻的乡村增加了对外交流的机会，并对传承乡土文化、保护乡土建筑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这也使莫干山镇出现了明显地乡村绅士化现象。
虽然莫干山在民宿的带动下呈现蓬勃发展态势，但是也远未到可以为之狂欢的时刻，在看到莫干山镇旅游发展与乡村建设取得巨大成绩的同时也应该树立忧患意识，及时对存在的问题进行有效解决，只有做到未雨绸缪，方能避免“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发展怪圈。莫干山的发展不可能一直依赖民宿这个“香饽饽”，只有满足游客的多样化休闲度假需求方能长久吸引人、留住人。当地政府已经开始描绘更为壮阔的莫干山发展蓝图，多样化的旅游业态已经开始被引入，路虎体验中心、Discovery极限基地、破风骑行俱乐部等休闲度假、户外运动等各类主题场所已相继建成。在不久的将来，莫干山将会以一个全新的面貌展现在世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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