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传的虚妄(2006-06-05 13:26:41)
这么早出自传，后遗症便不可避免，纵然有中美篮球文化的碰撞做噱头，但二十几岁的阅历实在撑不起厚厚的页码。今后日渐成熟的主人公如何纠正书中掩饰不住的肤浅识见与孩童呓语，极有可能是未来坊间饶有趣味的谈资。书中一再强调的痛苦与超越，不过是使一个男人走向成熟必不可少、无可回避的感受而己，这些在精神层面实在不值一提。一种可以自圆其说的精神体系很难构筑，二十几岁不行，两米二六也不行，与此相比，也许打篮球还要容易些。这是自传的虚妄，书海中并不缺乏垃圾，但江湖只有一个姚明。
自传的虚妄
完全是巧合，姚明这本自传赶上了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以来第二次“名人出书热”的巅峰，并且成为巅峰上最耀眼的明珠。
姚明自传中文版上市不到10天，就登上了图书畅销榜的榜首。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人生的旅程刚刚开始，自传两个字大有盖棺论定、总结毕生的味道，这似乎跟前程远大的姚明不大靠谱，但回头看看周杰伦、言承旭、陆毅这群后生出书的汹汹态势，你马上就会明白“姚之队”为什么着急下手，自传的目的是为了“让人们正确地解读姚明”（自传前言），此话不假，当人们以“姚之队”首肯的方式解读姚明后，姚明的商业开发便会顺理成章地实现短期利益的最大化。对于姚明这样的人物，“炒作”二字永远离不开他，也不应该离开他。
这么早出自传，后遗症便不可避免，纵然有中美篮球文化的碰撞做噱头，但二十几岁的阅历实在撑不起厚厚的页码。里克布彻毕竟是美国人，他丰富的人生阅历还是无法跨越民族差异的鸿沟，何况他还一直小心翼翼地忠实着姚明的口述。今后日渐成熟的主人公如何纠正书中掩饰不住的肤浅识见与孩童呓语，极有可能是未来坊间饶有趣味的谈资。书中一再强调的痛苦与超越，不过是使一个男人走向成熟必不可少、无可回避的感受而己。这些在精神层面不值一提的些许事件，构成了这本书的框架，这令姚明迅速与周杰伦之流“合并同类项”，试图以姚明为励志偶像的年轻人想必大失所望。一种可以自圆其说的精神体系很难构筑，二十几岁不行，两米二六也不行，与此相比，也许打篮球还要容易些。这是自传的虚妄，书海中并不缺乏垃圾，但江湖只有一个姚明。有人说，这本书是中国八十年代出生的年轻人的精神指南，这是有意，还是无耻？抑或是神经错乱？
不同的年龄，出版自传的心态与动机大不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对物质世界之物欲越来越淡，所以六七十岁人的自传，自我美化大抵集中在追寻过去的荣光上，文字成了意淫的良导体，一如韬光小友所言：我们都老了，很需要一点勃起的感觉。四五十岁中年人的自传，由于正处在功业的峰顶，免不了有几分功利的腥味，而行将步入暮年，却也需要精神的伟哥，冯小刚的《我把青春献给你》，除了极力吹捧自己的“影视王国”外，满纸的自恋，似乎天底下只有他们哥儿几个玩的是真正的幽默、真正的深沉、真正的智慧。甭管是白岩松的“痛并快乐着”，还是崔永元的“快乐并痛着”，玩的都是这套把戏。再往下，到了二三十岁人这儿，自传就更加滑稽了，没有前辈那么厚的阅历，“传”不出什么沧桑感，更没牛到足以勃起的高度，所以只能“文胜质则野”，靠些不着四六的“情趣”蒙人。于是女青年如木子美、卫慧之流亮出下半身，在床上写作，打着名人的旗号，涂着文化的口红，喷着思考的香水，蠕动身体以制造欲望的垃圾；而男青年路数更窄，少了色相一道，只能拿身边一些阿狗阿猫来充数，诸如初恋的心动、第一桶金的诱惑乃至与某男龃龉、与某女龌龊等一地鸡毛，都成了献给自传的隐私，像陆毅的《触摸晴朗》。姚明这本，尽管有些“大场面”撑着，但阿狗阿猫的东西，到处都是。
古朴、传统的自传只有两类。第一类重在对大场面的真实记忆，作者大都是某个时代、某一历史事件的风云人物或见证人，他试图通过自己的视角来绍介、诠释历史，自传中的“我”只是陪衬，只是风云际会的描摹者，其自传的高度完全靠事实的魅力来体现，像《麦克阿瑟回忆录》对朝鲜战争的追忆、尼克松的《领袖们》对冷战的再现，史料的真实意义远高于自传本身。第二类则旨在构筑于自我反思之上的思想批判，作者不一定是什么大人物，但需要有相对丰富、完整、起落非常的人生阅历，对自我的深刻剖析、对心灵的无情拷问是自传中无处不在的火花，他打别人身上的鬼，更打自己身上的鬼，卢梭的《忏悔录》是典型的代表，人类的懦弱、自私、贪婪、无耻以及挫折感与幻灭感通过自我的鞭笞毕露无遗，一路读下来，感受到的是心灵层面一次大汗淋漓式的洗礼。
实际上，正是以上两类传统的自传确立了自传的两大标准：首先是真实，一部好的自传作品即使不是完全的真实记录，那也应该忠实于实际情况，生活往往比小说更精彩，而自传的传神恰恰在于非虚构；其次是思想，好的自传应具有深刻的思想性，而不应是肤浅的生活表象的记录，应该抛却人类自我美化的本性，坦率而真诚地对人生、内心进行剖析，既做到真正的不虚美、不避丑，又要有思想性的反思和剖析。立传者应该具备卢梭写《忏悔录》的精神，深刻地反思自己走过的路，经过的事，这样读者才能有所期待，有所收获。可惜这样的自传太少了。
如今的自传作者，能坚持这两大标准的寥寥无几。追忆史实的，大场面反而成了“我”的陪衬；自我剖析的，进行的却是自我美化。作者写自传的出发点，或青史留名，或记录真相，或反思自身，或做秀炒作，这本来都无可厚非，但只要作者在良心与良知的秤上稍一偏斜，自传就走向了大毒草的渊薮。青史留名成了自我吹捧，为个人树碑立传而无所不用其极，克林顿的自传完全是没理辨三分加上春秋笔法，不明就里的后人读之，还以为面对的是华盛顿、林肯这样的大贤；记录真相成了模糊是非，甚至是颠倒黑白，余秋雨的《借我一生》，打着揭开十年浩劫中文化人立场抉择之真相的旗号，提供的却是大量闪烁其词、事实不清的描述，并且任作者随意臧否，其中批判自身轻描淡写，吹捧自我却浓墨重彩；反思自身成了美化自身，本来昭然若揭的痛处竟化为寻找精神资源的伟大历程，周国平那本《岁月与性情--我的心灵自传》便是籍反思来发掘“伟大人格”的典范；做秀炒作则成了地地道道的展现无耻，这方面的丑陋不胜枚举，就连与张铁林爆出“性交易丑闻”的末流演员周璇，居然也出了一本自传《我的经历》，全书旨在炒作主人公在性交易中的“光辉形象”，真是人若不要脸则百事可为。
有一点必须说明，所谓的明星自传与真正的艺术家自传是大相径庭的。艺术家的自传，大都在责任与良知的范围内经过长时间的推敲，他们为自己负责的同时也为读者负责。已经过世的戏剧家吴祖光的自传《一辈子》是从七八十万字的资料中筛选出来的，而书中只有作者少量的珍贵历史图片。出版社的责任编辑说：“吴先生的文字太好、太有味道了，如果再增加照片的话，就会占据更多的页码，这样一本书的容量就有些显得小了。所以最后舍弃了一些照片，保留了先生更多的文字。”吴先生的书，和很多明星没话找话说、为赋新词强说愁硬写出来的书不一样，具有很高的珍藏价值，是可以长久立于案头的。一个人的思想是要通过文字来了解的，我们只有在文字中体会那些思想精神的东西，这让我想起杨澜那本臭名昭著的自传《凭海临风》，大半本自恋的照片，一捏能出水的文字，动辄半个页面无耻的留白，居然当时也有人以“读图时代”为由追捧，而今安在？明星的书会在特定时空内产生速效但是速朽的影响力，而真正的艺术家的书则会在无限的时空内产生缓慢的但是不朽的影响。
令人遗憾的是，高质量的自传越来越稀少了，即使在那些饱经风霜的名士笔下，出现的也是愈发矫情的作品。在我看来，一些自命不凡的名士，所撰自传多为以下嘴脸：白云庵式的大彻大悟，自以为进入宗教的堂奥，并籍此居高临下地评点世人，一付大尾巴狼样的高姿态；白开水式的温情泛滥，以宽容的面目和稀泥，抹杀矛盾，掩盖是非，人家鲁迅是一个也不宽恕，他则摆出人不恕我我恕人的架式，以温情的面纱消弥自己的业障；白虎星式的克夫情结，把一切归结于命运的捉弄，归结于所谓的“历史的坎坷”、“个人的必然”，由此敷衍心灵的拷问，逃避良知的遣责；白头翁式的倚老卖老，自己本来没那么大份量，通过自传给自己头上加冕光环，像白头翁那样，只是看起来很老。
自传的高质量源于做人的高质量。古人云：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又云：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作者对读者负责是最起码的要求。想当年京剧大师梅兰芳出自传《舞台生活四十年》时，要求十分严格，他亲自定下几条原则：一、要用第一手资料，务求翔实；二、要选择能使青年演员从中得到益处的戏曲掌故；三、不要自我宣传；四、不要把党政要员的名字写进去；五、要用实例说明问题，不要空发议论……正因为有这样严格的要求，他的《舞台生活四十年》出版后，才会备受推崇，得到中外戏曲界的好评。
再回头看看姚明这本自传，虽然洗不掉炒作的油渍，内容又有些阿狗阿猫，但该书策划完备，发行整饬有序，预先制造了很多卖点，体现出较强的市场意识和专业素养，与国内同类书籍相比，展示了全方位的优势。目前我们所经常直面的畅销书，大体都是既无风格又文字粗糙，平庸而又过于简单化甚至图解现实生活的作品，其制作过程粗放且业余。我想可以拿周星驰的一句台词送给那些畅销书的作者及出版人：
拜托了！给一点专业精神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