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盛世欢筵：权杖的游戏（119）
李显对政变有顾虑，张柬之不一样。对他来说，不管为了自己功劳，还是为了大唐事业，出手都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最重要的，他具备了出手的资本：张氏兄弟揽权，逼着李、武两派联手，他可以拉到足够的力量。
来看下参与兵变的豪华阵容：
直接参加当天行动的，李家人里头，太子李显在逼宫现场，李旦则带兵在外围戒备（'相王统南牙兵以备非常’）。另外，妹妹太平公主'预诛张易之谋有功’，虽然没上战场，也在家里出谋划策，等于三兄妹齐上阵。
武家人中，据李显后来的说法：'攸暨、三思皆悉预告凶竖，虽不亲冒白刃，而亦早献丹诚。’则武家班的领头人物，武三思父子也已加入到政变集团。
有了这些强大的力量作后盾，张柬之只需等待一个时机，没多久，这个时机来了：
“俄而姚元崇自灵武至，柬之、彦范相谓曰：'事济矣’，遂以其谋告之。”
刚好姚元崇从前线回来，张柬之他们大喜：姚元崇带过兵，而且这家伙素来诡计多端，这回事情成了！
神龙元年（705年）正月二十二日，政变发动。
为什么选择这天发动，大概和宫里面情况有关，比如武则天状态不能太好，太好了指挥人反击就麻烦了；又比如刚好轮到自己人当班，好比当年玄武门事变中的常何，等等。
总之，他们连说带拽把太子李显拥到玄武门，'斩关而入’，一路顺利闯至武则天住的迎仙宫。“柬之等斩易之、昌宗于庑下，进至太后所寝长生殿，环绕侍卫。”
武则天从病床上惊起，问：“乱者谁邪？”
这帮人早想好了说辞：“张易之、昌宗谋反，臣等奉太子令诛之，恐有漏泄，故不敢以闻。称兵宫禁，罪当万死！”明明自己谋反，硬说成张易之兄弟谋反，他们倒成了平定反贼的功臣。
武则天在人群中看见李显：“乃汝邪？小子既诛，可还东宫。”原来是你啊，那两个小子杀就杀了，现在没事了，你回家去吧。
但到了这时候，哪里还由得了她。
“恒彦范进曰：'太子安得更归！昔天皇以爱子托陛下，今年齿已长，久居东宫，天意人心，久思李氏。群臣不忘太宗、天皇之德，故奉太子诛贼臣。愿陛下传位太子，以顺天人之望！’”意思这位置本来不是你的，被你强行霸占这么些年，也该还给老李家了。现在最好识相点，自动退位，免得大家不好看！
武则天还不死心，左看右看，看见李湛，他是李义府的儿子，“太后见之，谓曰：'汝亦为诛易之将军邪？我于汝父子不薄，乃有今日！’”我待你们爷俩可不薄啊，怎么也有今天？李湛不吭声。接着她又看见崔玄暐，就是那个不拉关系、被她力排众议用作宰相的人事部长，“又谓崔玄暐曰：'他人皆因人以进，惟卿朕所自擢，亦在此邪？’”别人就算了，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怎么也跟着他们反对我？崔玄暐毕竟是大干部，讲话有水平，“对曰：'此乃所以报陛下之大德。’”我这是为了陛下好，才这么干的。把政变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也是头一见。
等这一套搞完，接下来就办两件事：一是改朝换代，二是清理队伍。
政变第二天、正月二十三日，'制太子监国，分遣十使赍玺书宣慰诸州。’二十四日，'太后传位于太子。’二月四日，'复国号曰唐，郊庙、社稷、陵寝、百官、旗帜、服色、文字皆如永淳以前故事。’
十天时间，武则天创立十六年的武周王朝灰飞烟灭。
清理队伍也很快。政变当天，就把张氏一派骨干关的关、杀的杀，最重要的宰相队伍全换上自己人。这里面就两个人比较特殊，一是杨再思，这家伙原来拍张氏兄弟马屁，拍得震天响，这时居然没事，照旧当宰相；另一个是姚元崇，政变后，武则天被弄到皇城西面的上阳宫软禁，姚元崇当众流泪不止，旁边人劝：'你这是哭的时候吗，不要惹祸上身！’他说老领导这个样子，我能不伤心吗？杀张氏兄弟是义举，舍不得则天皇帝，也是义举。结果当天被免掉宰相职务，贬作毫州（安徽毫州）刺史。
洛阳－上阳宫
姚元崇后面戏份还多，现在不急着说他，先来说说杨再思。
杨再思算官场人物中一个典型，新旧唐书对他的评价差不多：
'为人佞而智，居宰相十余年，阿匼取容，无所荐达。人主所不喜，毁之；所善，誉之。畏慎足恭，未尝忤物。’
当时人给他起个绰号叫'两足狐’，翻译成白话就是官场老狐狸。
做官有两种：一种是琢磨人，一种是琢磨事，有的人善于拉关系，有的人善于办事情。最理想的，当然是既会拉关系又会办事情；次一等的，不懂拉关系但能办事情；再次一等，就是杨再思这种，只拉关系不办事。
拉关系也分主次，主要是拉领导关系，就是上面那个评价里说的，领导喜欢就跟着吹捧，领导讨厌就落井下石。这个听着简单实际并不简单，还是评价里的总结：一要有'智’、能猜中领导心思；二要性'佞’、做人不讲原则。
除了领导关系，还有群众关系，'未尝忤物’，讲的就是不得罪人。有两个例子：一是杨再思初入官场的时候，住旅店碰上小偷，偷他行李被当场撞见，杨再思不但没把他送官，反而安慰：“而苦贫，故至此。囊中檄无所事，幸留，它物可持去。”文件给我留下，其它的你就拿走。第二次是做了宰相之后，碰上长安发大水，他什么抗洪措施也没有，只叫各街道关起坊门来拜神。某天上朝，路遇一辆牛车陷入泥泞，赶车的大骂：“什么破宰相，啥事干不了，只知道关坊门，害老子赶个车这么累！”杨再思没发火，叫个手下过去解释：“你这个牛不行，没力气，不能光怪宰相的哈。”（有车陷于泞，叱牛不前，恚曰：“痴宰相不能和阴阳，而闭坊门，遣我艰于行！”再思遣吏谓曰：“汝牛自弱，不得独责宰相。”）
官场本身就复杂，官越大越复杂，周唐革命，越发放大了官场风险，也锻炼出杨再思这样一个随波逐流的典型。有人曾经问：“公位尊，何自屈折？”您这么大领导，何必如此委曲求全？答：“世路孔艰，直者先祸。不尔，岂全吾躯？”
保全自己，是一切生物的本能，从这个角度，似乎也不能过多地责怪杨再思，起码总比告密的和酷吏强吧。
大概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加上他一贯的机灵，不排除这里面有提前倒戈的行为，'神龙政变’后，杨再思继续受重用，在宰相位置上太太平平，一直干到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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