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海帆
（20）、庞家：“时代弄潮者”之家
“弄潮者”或“弄潮儿”是指那些敢于在时代大潮中拼搏和冒险的人，不过，就如同现实中的冲浪运动员一样，“弄潮”这事情，除了要有胆识，还需要有实力，实力包括财力、技巧和在风口浪尖上冷静的大脑，所以，成功的“弄潮者”也不是一般人，就像康有为的亲家、浙江湖州南浔的庞清城一样，从他父亲开始，他们就“弄”得很欢。
湖州有个小村子，因距横街、马腰、南浔三地都只有七里路，因而得名七里村，在清朝康熙年间，七里村已经是“中国最富裕村庄”之一，因而按湖州相近发音雅化为辑里村，村子之所以闻名全国，是因为它生产中国最好的蚕丝“湖丝”中的“劳斯莱斯”辑里丝，所以让辑里、南浔这“一带”和从南浔至外贸出海口上海这“一路”就成了清末民初年代中国最富庶的地区，而所有的财富，几乎都获利于经营湖丝，很显然，庞家也在此“致富人群”之中。
南浔宜园原来是庞家的
湖州至上海水网密布，庞青城的父亲庞云镨小的时候就在镇上的陈熙元开设的陈裕昌丝行学徒，满师后又自己做丝业，开设了“庞怡泰行”，这期间湖州至上海单程两天的水路他不知道跑了多少趟，从平静的湖水到急流的大江再到海上的风浪，庞云镨年纪轻轻就见了不少大世面，也开始有了同舟共济之朋友，其中对他影响最大的就是杭州胡庆余堂的老板“红顶商人”胡雪岩，因为此，庞云镨开始在时代大潮中冲浪，财富也开始急剧增加。
湖州辑里湖丝馆展现湖丝的辉煌
人生的成功与失败，有时就取决于某一关键时刻的选择，这种选择正确与否是一个人智慧最集中的体现。1861年，从上海回南浔料理父亲丧事的庞云镨就站在了这个选择的路口。
当时，南浔已被太平天国的“太平军”所占，湖丝这个最重要的财源被太平军控制，但太平军此时需要的是武器，他们想拿湖丝换武器，庞云镨有胡雪岩这样的朋友，与洋行可以打的上交道，通过他这条线，太平军可以得到洋枪洋炮，庞云镨也可以拿到当时南浔其他丝商“一证难求”的丝绸经营特许，可这么干，正在和太平军打仗的清浙江巡抚左宗棠要是知道了会怎么处置他？左宗棠也指望着用湖丝与洋行做生意，因为他也需要枪炮和军饷，要是只帮太平军不管左宗棠，万一太平军败了，他和胡雪岩肯定都没有好果子吃。
既不能得罪朝廷，又要让太平军满意，既要给太平军补充枪支弹药，又要增加其对手左宗棠“楚军”的军事实力，同时，还要让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大赚一笔，这可以算的上是一道“世纪难题”，在这种题目面前，首先要考虑的是自己能成功地“火中取栗”，退一步说也要至少保全自己的财产，其次是考虑太平军和左宗棠敌对双方的利益，至于什么“历史进步”“推翻旧制度”等“主义”方面的问题，就留给搞政治的人去想，庞云镨和胡雪岩是商人，在恪守商业的原则上他们做得“很好”。所以，他们“经此一役”，不但解决了难题，还因此在财富上更上一层楼，尤其是庞云镨，他从此开始逐渐步入南浔“四象”之列。
南浔古镇
在南浔，民间用动物形体的大小来形容一个家庭的财产，一千万两以上家产的称为象，五百万两以上的家产称为牛，一百万两以上的称为狗，南浔就有四象八牛七十二条黄金狗，是中国当时罕见的巨富之镇。而庞云镨稳稳地站在“四象”之内，既跟他这时和太平军与左宗棠同时做生意有关，更得益于7、8年后联手胡雪岩为左宗棠征伐西北和新疆采购洋枪洋炮，他大发了一笔战争财。
虽然做军火的生意不如做丝业来得“干净”，但和那时所有的巨贾一样，发家之后庞云镨也致力于造福乡梓，他全力支持家乡公益事业，捐出巨款兴办“育婴堂”、“栖流所”、“清节堂”等慈善机构，并仿杭州胡庆余堂在南浔开设了规模较大的庞滋德国药号，穷苦人无钱购药，只需要到庞家账房里讨个“经折”，再到药店购药簿记上一笔，就分文不收。还为南浔造桥修路，甚至还出巨款修缮了杭州下河塘塘堤和拱宸桥等。
拱宸桥
与此同时，庞云镨在经营上也实现了“转型”，他不再以丝业为主，派次子（长子庞景麟夭折）庞元济日本考察实业，庞元济回国后与他人合资在杭州创办世经缫丝厂，这是浙江民族资本产生阶段最著名的企业之一，后又创办大纶制丝厂、南浔机器缫丝厂、通益公纱厂、在上海创办龙章造纸厂、投资中国银行和浙江兴业银行，在苏州创办纱厂和印染厂、浔震电灯有限公司、在杭州、苏州开办典当，并且在苏州、上海拥有大量房地产。庞元济的这些企业不是当时的中国“第一”就是“之最”“唯一”，这样，庞元济子承父业，立足时代潮头，成为近、现代著名的实业家、民族工业的先驱之一，
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庞家这棵大树是庞云镨种下的，可是他辛苦一生，却没有享到太多“清福”，1889年庞云镨去世，终年56岁，而在庞云镨去世后，庞家的新掌门人庞元济在“投资方向”上也开始有了变化。
庞元济（1864-1949）
庞元济有个很雅的个人爱好，就是非常喜爱历代中国名画，他早年便好字画碑帖，常临摹乾隆、嘉庆年间的名人字画，如今家财充盈，他便有了将这些名画收为己有的条件。可以说，庞元济的后半辈子，除了助力教育（支持马相伯创办复旦公学即后来的复旦大学）和医疗事业之外，重点投资就是购买历朝历代的名画，至年过半百时，庞元济就已经是“冠绝全国”的大收藏家，即使到今天，业界公认的二十世纪字画六大收藏家中，庞元济也名列首位，其他五位是张伯驹、吴湖帆、张大千、张聪玉、王季迁。
明 文徵明 万壑争流图（庞元济藏品）
庞元济字莱臣，号虚斋，如今在上海博物馆、南京博物院、苏州博物院的藏品中，只要有“虚斋”印章的文物都是庞元济当年花巨资收购的。庞元济的收藏纵贯中国美术史，从唐至明清，无所不包，由于他鉴赏能力极高，所以藏品都为真迹。1909年，庞元济他把自己的藏品编了一本书《虚斋名画录》，书收录历代名画538件，包括唐代阎立本、韩干、周昉、戴嵩、五代董源、周行通、王道求、张戡、宋代何尊师、巨然、李成、郭熙、赵佶、李公麟、米芾、赵大年、赵千里、夏珪、龚开、李山、元代钱选、管道升、任仁发、张中、黄公望、王蒙、吴镇、倪瓒、明代沈周、文征明、唐寅、仇英、董其昌、项元汴、清代恽寿平、王翚、王原祁、石涛、八大山人、金农等人的作品，收藏之富，鉴赏之精，蔚为壮观，让人叹为观止。
1949年，庞元济以85岁高龄离世，在他逝世前，他将藏书画作为遗产分为三份，解放后，其后人将这些文物级的书画出让或捐赠给了上海、南京和苏州等地的博物馆，其中上海博物馆一级藏品《北宋朱克柔缂丝莲塘乳鸭图》为其长子庞秉礼于1952年12月所捐赠。在捐献书上，庞家后人写道：“我国缂丝艺术，溯自周汉，盛于唐贞观开远间，至赵宋高二朝绚烂光辉，精致绝伦，可谓臻尽善尽美之境。---自先人收藏以来，几经灾劫，坚贞保持得无毁失，值今全国解放，此种天壤瑰宝，不敢再自珍秘，函宜捐献国家，公诸人民，以使我民族所特有之艺术发扬光大、垂辉千古、意义之深长较一家一己所私有不可同日而语矣。”
庞元济藏《北宋朱克柔缂丝莲塘乳鸭图》
在“南浔四象”中，庞家虽不是“最壮的”，但资产也起码在千万两以上，要知道在19世纪90年代初，清政府每年的财政收入也只有七千万两左右；1894年前，中国产业资本投资总额仅有六千万两，由此可见庞家资产之雄厚。这些资产在庞云镨去世后，一部分让次子庞元济去做了“文化教育事业”，还有一部分则让他的三儿子庞元澄，也就是庞青城拿去跟随着历史发展潮流，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就是推翻清朝统治。
庞青城（1875-1945）
不像父亲庞云镨，庞青城受新思潮影响不愿“再跟着清朝混”，这从当年庞云镨向清廷献银10万两后慈禧太后赏庞元济、庞元澄4兄弟做官被庞元澄拒绝领赏且将名字改为青城就开始了，之后，他在与庞元济兴办教育和医疗的同时，主要投身于反清革命，不但加入同盟会积极支持孙中山，而且以重金支持革命，成为20世纪初“有突出贡献的弄潮儿”之一。
孙中山比庞青城大了9岁，但两人却相交莫逆。一个闹革命需要钱，一个有钱需要闹革命，这样，庞青城就成了孙中山革命活动的重要“金主”之一。非但如此，他还把自己在上海戈登路（现江宁路）7号寓所作为秘密据点，来“吃饭”“喝茶”“聚会”的都是宋教仁、廖仲恺、黄兴、陈其美、戴季陶、蒋介石、于右任这种量级的“革命大佬”。辛亥革命成功后，庞青城直接将自己的房子给政府部门使用，这里是南京政府财政部驻沪办事处，孙中山和宋庆龄到上海一般都下榻于此，而在此前的宣统三年（1912年））为光复上海和杭州的战斗中，庞青城则直接出资给陈士英、王金发、蒋介石带领的敢死队，攻打上海江南制造局、杭州军械局、浙江巡抚署，和“老爹”庞云镨的“帮扶对象”正好相反。
上海江南制造局老照片
客观地说，庞青城的革命热情并没有上升到“为民族解放事业而奋斗终生”的高度，甚至多少有点“哥们义气”。1925年，孙中山病危，一直守候在他身边的正是庞青城，据说孙中山病逝后，他还是主祭人。而在此之后，他便再也不过问政治，在上海当起了寓公，走上了和兄长庞元济同样的道路，潜心于书画碑帖。鉴赏奇石，与文化名人梅兰芳、吴昌硕、徐悲鸿等人过从甚密。1945年，传奇一生的庞青城去世，终年71岁。他的女儿、康有为的儿媳庞莲多年后回忆父亲庞青城时说：“到晚年时，父亲精神不正常，所有'百柜楼’的藏书，全部由我大弟卖给了上海同济大学文学院(50年代院系调整时并入复旦大学)，所有碑帖也被大弟卖了。在我十多岁时，父亲要我为他抄这批古书的目录，这事一直印在我的脑海中，到现在也忘不了。”不知道，他精神上的痛苦是否源自于“立于时代潮头”之后的寂寞与失落。
庞青城原本跟孙中山是没任何瓜葛的，将他和孙中山联系在一起的是他的外甥、国民党元老、同为“南浔四象”之一的张家的张静江，由于此，“民国的近亲和远亲”的故事在浙江湖州南浔继续。（未完待续）。
（本文根据相关资料编写，若信息有误，欢迎留言指正，照片来自网络，若有异议，即刻删除）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