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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于刚正的人难免无趣(五千年的点滴)

说的这位知名度不是很高,他叫宋弘,长安人。他爸爸宋尚在西汉成帝时就是少府,也就是财政部长,汉哀帝的时候因为不愿意巴结当时炙手可热,差点当了皇帝的那个董贤,被找茬定罪,官儿没了。不过这时候宋弘已经进入体制了,当了侍中。大约就是财政部办事员,不过是派驻皇帝身边的,这个就比较厉害了。到了王莽新朝,宋弘做了共工,这个共工不是拿脑袋撞不周山那个,而是王莽时期改的官名。前面说王莽时说了,这位最喜欢把官名改来改去。这个共工就是他爸爸干的那个少府,也就是财政部长。

王莽完了,赤眉军打进长安,派人征召宋弘给他们效力。宋弘在新朝灭亡之后就回家待着了,后面是乱世,他不想引火烧身。但是赤眉军都是草莽人物,不管那个,你是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宋弘没办法,跟着往长安去,到了渭水桥,宋弘二话不说,就跳到河里了。赤眉军的人一看,完了,这人跳河自杀了,就走了。宋弘让被自己家里人给救出来了。但是可没说救出来了,就说他投河自尽了,否则赤眉军还得找来,直接装死避祸。

从这个事情就可以看出来,宋弘这个人价值观很明确,王莽的官他可以当,但是赤眉军的官他不能当,王莽虽然经常瞎折腾,但毕竟还是正常运转的政府。赤眉军就是一群玩闹,无论如何不能跟他们混在一起,宁可跳河也不能给他们干,原则性很强,认准的事情,无论如何不能改变,哪怕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也绝不妥协。

后来刘秀当了皇帝,宋弘又出来当官了,这也算是大汉朝的正统,自然没话说。而且他很快就做到大司空,位列三公,还封了宣平侯。这个官位不低,不过宋弘不存钱,发了工资,除了吃喝用度,有富裕的就接济穷亲戚,家里一点儿多余的财产都没有。

刘秀有个姐姐,湖阳公主,丈夫死了,在家守寡。刘秀就跟她说;“姐姐你年纪也不大,再找个丈夫过日子吧,你兄弟我是皇帝,手下都是当代最杰出的精英,肯定有你满意的,你看满朝文武大臣,谁比较入您的眼,只要你说出来,我就给你办,我姐姐要嫁他,谁还能不同意吗?”湖阳公主就挑了宋弘,说他的长相很好,我很满意。

刘秀有点儿为难,因为宋弘有老婆,公主去了不能做妾啊,但是你说你公主来了就当正妻,原来那老婆降级使用,当妾去?也不合适,也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刘秀跟他姐姐说,这事儿不能着急,得慢慢来。

刘秀找了一天,召宋弘来议事,两个人在屏风前面说话,让他姐姐坐屏风后面听着。刘秀问宋弘:“俗话说得好,人一旦富贵了,那原来贫贱时候交往的朋友就不别再保持联系了,老婆也该更新换代了,这也算人之常情了吧。”宋弘一听,大概也听出点儿意思来了,直接回了刘秀一句后来成为名言的话:“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一听这话,刘秀就知道完了,让宋弘走了之后,跟他姐姐说:“您看看别的人还有您看得上眼的吗?老宋是没戏了。”

这件事情也又能看出来宋弘的原则性了,认准的事情,谁也不能改变。当然,在那个时代,宋弘并不会只有一个妻子,那是允许纳妾的时代,当时人坚持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前提是他可以纳几房年轻貌美的妾,满足成功男士的生理需要,跟现在还是有所不同。这件事情只是因为公主不能做妾也就罢了,不过对于宋弘来说,能够为了结发妻子顶住皇帝的要求,已经很是难能可贵了。毕竟要是娶了公主,仕途会更加坦荡,也许很难再升官了,但是至少会很平稳,风险会小很多。宋弘最后就因为对于上党太守考核结论证据不足,就被免了官,再也没有重新得到任命,这要是当了皇帝的姐夫,这点儿小事儿还叫事儿吗?就算当时免了,马上又能来个重新任命,宋弘可以是因为这事闲了好几年,直到他过世。

从他跳河到拒绝皇帝说媒,这个人能够坚持自己的信念,不为任何情况所动摇,很是令人敬佩。也正因为他的原则性,有的事情也让人觉得这个人确实也有一些无趣。

刘秀让宋弘推荐几个有学问,有能力的人。宋弘推荐了一个桓谭,刘秀任命桓谭为议郎、给事中。大约是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但是在皇帝身边工作。这个桓谭多才多艺,善于弹琴,很好听,而且都属于当时的流行音乐,通俗歌曲,不是平时朝堂上演奏给皇帝听的严肃音乐。任何时候流行音乐都更加受人欢迎,刘秀也爱听。一旦有什么聚餐宴会之类的,就让桓谭弹琴助兴,打个碟什么的,君臣其乐融融,很快就玩嗨了。

但是宋弘不高兴了,他派人把桓谭找到自己家,桓谭来了,也没让他坐,直接就开卷:“我之所以推荐你,是想让你用你的学问和道德帮助皇帝治国理政,这才是你要干的。你现在可倒好,没事儿给皇上弹琴去了。而且你弹的那叫什么曲子,靡靡之音,是皇帝应该听的吗?你这可不是一个忠诚正直的人该干的。我就问你一句,能不能改,能改就行了,既往不咎;要是不能改,那我就用国法制裁你。”

桓谭吓坏了,赶紧表示:“您放心,我一定立行立改。”宋弘又数落了桓谭好长时间,这才放他走。后来又到了君臣聚餐,宴会时间,刘秀让桓谭弹琴。桓谭一看宋弘在座,犹豫着不敢动了。刘秀纳闷儿,你怎么了。宋弘直接出来说:“我之所以推荐这个桓谭,是希望他辅佐您治理国家,觉得他是个忠诚正直的人,没想到他弹一堆靡靡之音来取悦您,让您沉湎在不该听的音乐里不能自拔,这是我的过错,我请求您责罚。”刘秀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有人管了,但是宋弘说的话义正辞严,句句都站在当时主流价值观的角度,刘秀要反对,那就成了昏君。没办法,只能表示您说的很对,我是欠考虑了,谢谢您的指正。然后就免了桓谭的给事中,也就是说他还是顾问委员会的,但是就是不能在皇帝身边了,也就是写写内参了,这跟亲自面见皇帝的地位差着好远了。

宋弘一句话,桓谭职业生涯就快完了,其实桓谭是个很正直的人,经常上书批评皇帝,匡正朝政,后来也是因为公开反对刘秀所提倡的谶纬之学而被外放。喜欢流行音乐也没有什么不对的,谁不爱听悦耳的啊。皇帝也是人,也要有休闲放松的生活,但是宋弘完全从当时的道德评价准则出发,把这件事情看得大逆不道,搞得大家都不高兴。现在学生要是作业完成得好,考试考好了,家长还让多玩一会儿游戏呢,多少考虑一下人之常情也没有错吧。

还有一个事儿,刘秀做了一个新的屏风,上面花了好多美女,很精美。宋弘觐见,刘秀跟宋弘说这事儿,眼睛还总瞟这屏风,新鲜劲儿还没过去了。宋弘一看,立刻很严肃地(当然,我估计老头儿很少有不严肃的时候),跟皇帝引用了一句《论语》上的话:“未见好德如好色者。” 那意思,您怎么总看美女呢,您应该注重道德修养,多看这方面有教育意义的东西。刘秀一听,得,我也是欠的,非得这老头儿在这儿的时候我看它,这也保不住了。让人把这个屏风撤换了,大概换成了孔孟颜曾谆谆教诲的图画,或者大汉朝前辈皇帝艰苦创业的历程,不断对自己加强思想教育。刘秀笑着对宋弘说:“我不看美女了,我学习治国的道义,这您看怎么样。”不知道您怎么看,我觉得刘秀有点儿无奈的意思。宋弘依旧一本正经:“您能够不断提升道德修养,老臣我很欣慰啊。”刘秀这个别扭啊。

看宋弘这老头儿的故事,我只能说,世界上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这是一个典型的道德模范,严于律己,当然也严于律人。他的行为都能够令人赞赏,但是他缺少生活的趣味,一天到晚扳脸,严肃到乏味的人。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工作,他肯定不会背后黑你,肯定发自内心真诚地帮助你。但是如果他是你的老师、家长或者上级领导,估计你也好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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