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波著
红 4 方面军的阵地坚不可摧，川军为之胆寒。
敌 23 军2 师师长廖雨辰向刘湘报告：“崇山峻岭，溽暑炎蒸，疫病丛生，遗尸载道。伤亡既众，无法补充，勇气消沉，兵无斗志。官长恒多自戕，士兵日益逃亡，考查各连兵员情况，多者不过三十名，少者仅十余名，加以千里馈粮，师不宿饱，怨气四起，哗溃堪虞。职等处此危局，莫展一筹，唯肯总指挥唐，星夜派队前来接替防务，并恳总司令刘、军长刘，将职师残部明令解散……”
川军的动态尽在红军的掌握之中。
一天，方面军总部电台一台台长王子纲从收音机里听到敌人通过电台问话、答话，发现了敌军的驻地、番号和长官姓名。王子纲和电务处处长兼三台台长宋侃夫、二台台长蔡威通力合作，破译敌军电报。敌人以英语符号互相通报，他们先收下来，再对照敌军驻地、番号和长官姓名，逐字逐句地推测。
经过努力，他们首先破译了田颂尧部所使用的“通密”，这是最普通的密码，它的底本就是明码。刘湘部使用的虽是另一种密码，但以“通密”为基础，就可以破译。六路围攻期间，川军的密码变动频繁，几乎是一个星期换一次，越改越乱，宋侃夫等人称之为“烂码”，他们工作两三天，也就破译了。
远在通江洪口场的张国焘根据宋侃夫等人截获的情报，提议以青龙观为反攻的突破口。
青龙观，位于万源西南 70 里外的群山间，海拔约2500 米，东北是玄祖殿，西面是黄钟堡，东南是清花溪，北面与南天门对峙。由于地势险要，川军防守颇为疏忽，守敌汪铸龙师周绍武旅为刘存厚残部，战斗力较弱。该敌处于第五路4 师和右翼第1、2、3 师之间，此处突破，既可将敌第五路分割，动摇敌人整个阵线，又便于向纵深穿插、迂回，达到歼灭刘湘主力的目的。
身处前线的徐向前决定：以夜袭的手段，从西面进攻，占领青龙观，打开突破口，而后以主力向敌纵深发展，开展全线反攻。
张国焘却要求部队从青龙观东面实施突破。
徐向前给张国焘打电话，说明两条进攻路线的利弊：青龙观东面，山高且陡，无路上山，即使攀登上去，后续部队也难以及时接应，势必被敌反冲击打下来；而且东面接近刘湘主力第五路的左翼，对我亦不利。青龙观西面的碗柜崖、“天鹅抱蛋”，山虽陡峭，但可以攀登上去，且有小路可上。
张国焘坚持从东面进攻。
陈昌浩接过电话，表示支持徐向前，张国焘被说服。
总部做出部署：31 军93 师，4 军10、11 师、9 军25、26 师共14 个团为第一梯队，担任突破任务；30 军88、90 师和33 军99 师约8 个团为第二梯队，在第一梯队突破后，协同第一梯队向敌纵深发展；9 军的另一部和4 军的1 个师，位于万源以东以南阵地，30 军1 个师和31 军2 个师位于通江以东和以北迄小通江河一线，担任坚守任务，并待机配合进攻部队转入反攻。
93 师274 团担负突破青龙观的任务。徐向前和31 军军长孙玉清来到该团驻地，召开营以上干部会，作战前动员。徐向前鼓励部下：突破青龙观的任务是很艰巨的。山上不但有敌重兵把守，而且地形也非常险要，但是也并不是险得无法上去。我在访问当地群众时，有个六十多岁的采药老汉，他就曾经从西面最陡的地方，攀上了青龙观，还从悬崖上砍下了一根山藤作拐杖。后来他把这根拐杖送给了我。采药老人能从悬崖登上青龙观，我们年轻轻的红军指战员就更不在话下啦！
8 月9 日20 时许，274 团2 营副营长陈金钰率队出发，行进约3 个多小时，进至青龙观西侧碗柜崖至“天鹅抱蛋”地段的悬崖下。山石陡峭，崖壁长满青苔，难以下脚。山风呼啸，吹得人站立不稳。战士们攀藤附葛、搭人梯和用红缨枪、带铁钩的竹竿、绳索，艰难地向上攀登。
陈金钰随 5 连1 排（尖刀排）前进，刚爬到半截，一脚蹬空，和两名战士一起摔下来。陈金钰幸好落在一根树杈上，脸上、身上划出不少血口子。他站起身，继续向上。
1 排登上几十丈高的悬崖，袭击了守敌的一个复哨，抓获两个敌兵。排长庞振国用刺刀顶住俘虏的前胸，喝问：“快说！口令是什么？”
“口令'反共’。回令'领赏的’。”
庞振国又用枪顶了一下俘虏的肚子，问：“前面还有几道岗哨，多少兵力?”
“我说，我说！前面还有三道岗，外加三名流动哨。山顶草棚子里住着一个排，隔不远，还有一个排和一个连部。”
2 营逐一消灭上述各处的敌人，并从俘虏口中证实，东边两华里处的青龙观庙，驻守着敌人的旅部和1 个营。陈金钰调整部署：由6 连1 排看守俘虏，2 排从正面佯攻，牵制敌人，3 排担任预备队；4、5 连分别从两翼向青龙山大庙突击。
4 连进至大庙附近，敌哨兵听到声音放了一枪，高喊：“什么人？口令！”
4 连连长刘英才平静地回答了口令，继续向前走，并训斥道：“混蛋！怎么连自己人走路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啦，这还能防止红军夜袭吗？”
敌哨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刘英才干掉。4 连冲入庙里，敌旅长周绍武落荒而逃。
10 日，红274 团1、3 营从东西两侧赶来，支援2 营打退敌军的反扑，全部占领青龙观要隘。红军后续部队跟进，进占敌汪铸龙师全部防地，敌军防线被打开一个20 余里长的缺口。
11 日拂晓，红93 师向敌纵深楔入，红9 军25、26 师从左翼，红4 军主力从右翼发起进攻。
一天夜里，红9 军军长何畏命作战科科长周希汉率军直属队，跟随25 师向羊坝场方向追击。部队进至一个岔道口，七、八个敌军伤兵躺在公路边，25 师的将领上前询问，得到的回
答是：“队伍由这里拐弯向东去了。”
将领们沿着向东的小路，在手电筒的照射下看到：路上不时发现敌人丢下的空烟盒、烂草鞋、破军衣，和一些散落的银元，路两旁的草给踩倒了，而且又碰到几个被遗弃的伤兵，倒在草窝边呻吟。而由岔道口向南的公路上，却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痕迹。
这一切征象都说明：伤兵没有说谎。于是，25 师改从向东的小路追击敌军，周希汉率军直属队仍沿公路南进，预定集合地点是羊坝场。
军直属队由机关干杂人员、通讯队、号兵连组成，有五、六百人，只有通讯队有战斗能力。军直属队走出五、六里路后，遭到枪击。周希汉发现敌人占据右前方山坡上的一座小庙，
便亲率通讯队从敌侧后攻击，并命令号兵连：“散开，每个十米，站一个号兵，只等小庙方向手榴弹一响，就一起吹冲锋号！”
周希汉夺取小庙后，从俘虏口中得知：这是敌人的一个排哨，向南，公路上还有敌人的一个团。
周希汉想到：“还能被敌人吓回去吗？得硬着头皮闯过去。黑夜里，我们的号兵连就是一个师！怕什么？”他带领通讯队冲向敌军，机关干杂人员也手持扁担、菜刀冲锋。
军号声震天动地，敌军以为遇上了红军主力，四散奔逃。不到半个小时，战斗结束了，军直属队抓获五、六百名俘虏，机关干杂人员也都有了枪支。
凌晨 2 时，军直属队到达万源城以南约60 余里的羊坝场。周希汉刚布置完警戒，村北来了敌军的一个团。同样的打法，通讯队打，号兵连吓，敌人束手就擒。
4 时30 分，周希汉派半个班向北去和大部队联络。不一会，半个班跑回来，气喘吁吁地报告：“镇北六、七里处发现有敌人四处乱跑。”
又是一个团。
还是老办法。
周希汉三用空城计，轻松歼敌3 个团。
红 25 师上了敌人的当，白追了一夜。当部队赶到羊坝场时，只见街上挤满了一千八九百名俘虏，吵吵嚷嚷，像个热闹的市集。
11 日至17 日，红军直下敌纵深庙垭场、河口场等地，中央突破口达100 里以上，将敌第五路的防线切为两段。
黄木垭歼灭战
张国焘再次与徐向前、陈昌浩发生分歧。双方通过电话，争论了 5 个小时。从洪口场到马渡关，前后方相距200 多里，电话听不清，由徐深吉在州河岸边的罗文坝传电话。
徐向前提出：“东面是刘湘的主力第一师、第二师、第三师，擒贼要擒王，战略反攻打敌人要打要害，消灭敌人的主力，这是难得的好机会……”
张国焘用讥讽的口吻说：“东面都是高山，对我大部队运动不利。”“这是选择反攻突破口时你们说的，现在又要向东追，我的意见是要你们下决心向西追。”
徐向前解释：“那一回是把突破口选择在敌人防守的强点上，对我不利。现在情况不同了，主动权在我们手里，可以抄到敌人后面打，使敌人处于被动挨打地位。如果向西追，不但消灭不了敌人主力，还可能把敌人第四师也放跑了。”
张国焘的看法恰恰相反：“消灭了第四师再向东打就没有后顾之忧，还是先向西追击。”
徐向前说：“现在敌人拼命后退，跑得快，时间不抓紧，敌人是会跑掉的。从长远看，向东追击歼灭刘湘主力，对我今后作战更为有利。即使第四师跑掉了，也是划得来的。”
张国焘坚持：“向西追击，首先消灭范绍增的第四师，范绍增是土匪出身，很狡猾，搞慢了他会跑掉，先消灭他，然后再向东歼灭敌人第一、二、三师还是来得及的。”
陈昌浩接过电话，表示支持徐向前的意见，并说李先念、王宏坤也同意徐向前的意见。张国焘说：“你们别急，等我看一下地图。”这只是一个托词，张国焘固执己见。
最后，张国焘有些不耐烦地喝问：“你们听不听我的意见？”停了停，喊道：“告诉他们，听，就按我的意见办；不听就算了！”说完，他把电话摔了。
徐向前只好命主力向西进攻，结果扑空。防守于通江城东喜神滩、麻石场的范绍增师10旅、独1 旅等部，动如脱兔，五昼夜内跑出400 里，逃到渠县以北的三汇场。
方面军再回头向东截击从万源附近撤退的刘湘部第 1、2、3 师。敌军已退至老鹰咀、毛坝场一线，随后于24 日撤至州河右岸，占据有利地形，修筑工事，与红军对峙。
东线反攻遗憾地结束，徐向前气愤地说：东线没有希望了，西线做文章吧！
8 月下旬，方面军除以33 军及4、9 军各一部在东线牵制敌军外，主力迅速西转。28 日，
30 军及4、9 军主力从通江城南上老官庙渡过通江河，突破西线敌军防线。
9 月11 日，红30 军收复巴中。在巴中城里，徐向前和李先念商量能否搞个大纵深迂回，让部队一直插到西北方向的黄木垭（黄猫垭）、旺苍坝一线，切断田颂尧、邓锡侯两军的退路，
打一个大歼灭战。
张国焘打来电话，命位于巴中的部队向长池方向迂回。
徐向前认为那样迂回太浅不能兜住敌人，反复向张国焘陈述深迂回的必要。
张国焘还是那句话：“我就是这个意见，你们不听话就算了！”
徐向前放下电话，连声叹气，说：“可惜呀，可惜！眼看到口的'肥肉’，吃不上了呀！”
他卷了一支烟，坐下大口大口地吸着。
李先念进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你叫我们往哪里打，我们就往哪里打！”
徐向前猛然站起，说：“好！他让浅迂回，那是去抓兔子尾巴，抓不住的。我们来个机断专行，这回就是犯错误也不听他的，打完仗再说，错了我负责。”
徐向前亲率 30 军、31 军93 师，经凤仪场、雪山场、九龙场直扑敌第二、第一两路后方的黄木垭、旺苍坝。
夜里，红 30 军88 师师长熊厚发率263 团为前锋，冒着暴雨，进至黄木垭。黄木垭是南北两条山岭夹在中间的小山头，西、南面是一条月牙形的险峻山谷，山谷的两面是悬崖峭壁。
东北方向横着一道山岭，岭上的鹄子庙、五观寨距黄木垭不过五、六里路。
次日中午，红 30 军副军长程世才率警卫连和265 团进至距黄木垭20 多里的山梁。263团派人来报告：“黄木垭尚未发现敌人。”程世才命265 团就地做饭吃，自己带领警卫连继续前进。
程世才边走边想：难道敌人已经逃过去了？他命骑马前行的警卫员沈德叶用望远镜观察四周。15 时，警卫连进至五观寨，沈德叶突然喊道：“副军长，发现敌人了！”
敌第二路 1 师3 旅（该旅直辖2 个团，配属第30 团）、2 师4 旅和39 团，经长池、木门撤退下来，见黄木垭被红263 团控制，便顺着山岭，转向鹄子庙、五观寨。
程世才命警卫连抢占山顶，并派人通知红 265、263 团。
敌军越聚越多，一万六、七千人拥塞从黄木垭到五观寨长达 10 余里的山谷。
敌军组织 1 个团的敢死队，在几十挺英国路易式机枪的掩护下，扑向警卫连。警卫连打退敌军五、六次冲锋后，红265 团赶到，用1 个营替换警卫连，另2 个营休息，轮番迎战。
红 263 团也打退了敌军的数次进攻。团政治处李主任腹部被敌人砍了一条半尺长的口子，肠子冒了出来。李主任伸手把肠子塞进去，用衬衣堵住伤口，鲜血浸透军衣。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仍手提驳壳枪，靠在胸墙上准备战斗。战友劝他到安全的地方休息，他瞪着眼睛吃力地说：“哪里……是安全的地方？只有消灭了……敌人，才有……安全。”
次日拂晓前，徐向前、李先念率大部队赶到。徐向前见敌军以整团、整旅发起进攻，对李先念说：“这一仗，我们是违背了张主席意图打的，一定要打好，打不好，我们是难以交帐的。”“部队要是顶不住，放跑了敌人，我就拆散你们三十军！”
李先念还是第一次听到徐向前说出分量这么重的话，他脱下上衣，提枪冲上前沿。
战后，有参谋告诉李先念，徐向前见他走了，怕他上去拼命，直后悔。
10 余里的山谷变成火海，无数的子弹如火星四溅。火力射击最猛烈时，把烟卷放在枪铳上，就能点着。
程世才注意到对面山坡上点起几堆火，定睛一看，是敌人在焚烧文件、书籍和箱子。他意识到，敌人在做逃跑准备，便向徐向前建议：全线部队立刻开始反击。
徐向前见程世才这么着急，笑着说：“还可以多打一会，让敌人多消耗一些有生力量，然后出击。”
天亮后，敌军发起两次大规模的进攻。战至8 时，仍无法突破红军的包围。
徐向前下达总攻击令，红军将敌军切为数段，各个击破。此战，红军毙伤4000 余人，俘虏1 万余人，缴获长短枪7000 余支、迫击炮40 余门、子弹数十万发。
16 日，红9 军收复仪陇。17 日，红31 军2 个师收复南江，随后在三江坝、旺苍坝等地歼敌2 师4、5 旅和3 师7 旅各一部。
37 年11 月，八路军129 师386 旅（由红31 军改编）772 团干部萧永智到山西沁源招兵。
他去拜访当地驻军师长王铭章，门口的卫兵见他不像军官的样子，不让进，两人争吵起来。
王铭章得知后，请萧永智进去谈话。王铭章曾在旺苍坝吃过红军的大亏，而萧永智参加过那次战斗，川军宿将与红军小将相谈甚欢。
王铭章好奇地问萧永智：徐向前，会一纵身跳过二三丈宽的河流？——当年，王铭章派出的侦探回来就是这么报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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