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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5世纪的中国(3):史诗级挖墙脚工程

酒宴上把国君给敲定了

公元前488年,齐国。

是日,田家族长田乞在家里,宴请齐国大夫们。宴会上两位主角——田乞和鲍牧都感觉很好,他们带着两家人和诸大夫推杯换盏,战友间的气氛热烈极了。

可随着时间流逝,人们逐渐发觉到大厅中央的座位上多了一只大口袋。

田乞觉得火候到了,于是将谜题揭晓——里面冒出的人是刚刚离世的齐国前任国君景公之子,早已逃亡在外的公子阳生。

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无数双酔迷迷的眼睛停留在阳生身上。只听田乞朗声道:“这才是齐国真正的国君啊!”

在座的一帮人彻底懵了,当下的国君是景公最宠爱的晏孺子荼,那可是指定的接班人啊。

让我们挪一下下镜头:

前不久(公元前490年),齐景公重病,临终前将爱妃生的小儿子托付给了国惠子国夏和高昭子高张。在齐国内部,一直以来,国氏、高氏和鲍氏,都是支持齐君吕氏(国氏、高氏、吕氏皆出于姜姓,都是姜子牙的后人,其国氏、高氏属于旁支,这三家都是姜子牙后代)的主要贵族势力。

而问题在于,鲍氏与国、高两长期家存在矛盾,齐景公活着的时候,能镇得住场子,大家老老实实的。可他老人家一撒手,可就不好说了。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景公还触犯了废长立幼之事(再次参考前人事例)——这就给了野心家田乞可趁之机。

以田乞的野心与实力岂能屈居他人之下?

而现任国君晏孺子荼一直与田乞关系不睦,公子阳生倒是始终跟他眉来眼去的,可无论怎样,他都轮不上大位。田乞下定决心,务必得除掉这位新国君,毕竟以前有过节,日后难保平安。田乞的策略是表面奉承国、高二位大佬,同时在齐国大搞公益活动,目的就是收买人心。

对于田乞这位大牛而言,机会不是等来的,是创造出来的。

这不得不让我想起《冰与火之歌》里“小指头”的一句名言:混乱不是深渊,混乱是阶梯。

平日里,田乞给国、高哄得高兴时,会突然告诉他们:大臣们不满意先君的接班人,对二老怨气很大,有暴动的可能。而面对大夫们,他又说:“国高二老知道你们对新君不认可,准备除掉你们。”双方的气氛被中间人田乞挑拨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

不久,前戏做的差不多了,借着鲍氏与国、高两家的矛盾,田乞成功挑动鲍氏和大夫们攻打齐君宫殿,国、高两家闻讯后带领家兵赶来阻击,冲突爆发之间,平日里田乞收买人心的做法发挥了功效——齐国民众本来就厌恶这些老牌贵族的傲慢跋扈,当看到“人气巨星”田乞带队前来,于是转瞬间全民皆兵,国、高二氏立即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结果国、高和他们的支持者全部被赶跑了。

让我们把镜头调回夜宴现场,请继续你们的表演

当人们陷入沉思的时候,田乞的话传来:“立阳生为君,是我和鲍牧商量好的。”

大夫们听到这里,纷纷俯身下拜。

面对突如其来的场面,鲍牧怒不可遏,怒气冲冲道:“大夫们忘了景公遗命了吗?”

到底怎么着啊?您二位爷合计没合计好啊?下拜的大夫们动摇了。

眼见大家要后悔,公子阳生急了,他说道:“大家愿意立就立我,不立就算了

鲍牧心里转了几个圈,赶忙说:“都是景公的儿子,有什么不可以的?”

于是,在老田家的宴会上,齐国新君出炉,这就是齐悼公。接着田鲍二人迅速铲除晏孺子荼。田乞如愿当上了国相,正式开始了田家独揽齐国大权的时代,也为田氏代齐,迈出了关键一步。

在这里,或许有人会好奇,田家是怎么成为齐国一霸的呢?

齐国来了个棒小伙

大约公元前672年,在陈国公室经历一系列暗杀、阴谋、篡位事件的时候,一个叫做田完(亦称其陈完)的公室成员仓皇逃到了齐国。

此时的齐国君主乃是大名鼎鼎的齐桓公。那时齐国在他和臣僚的统治下一派欣欣向荣。

大概田完是个颇有魅力的人,来到桓公身边,他颇受赏识,桓公甚至想立他当卿(高级政府官员),田完是个大明白,他坦诚地说,自己乃客居之人,不敢觊觎高位,这话的潜台词就是,我明白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田完没有当上公卿,但却承担了管理百工的工正。田完同志的好运没有到此结束,齐国大夫齐懿仲看好田完,他事先请大师给田先生算了一卦,结果卦辞好的一塌糊涂,于是田完娶了这家的大闺女,顺带讨个有权势的老丈人,这就算在齐国扎下根了。再后来,取代齐国吕氏的田和乃是田完的第八代子孙。

漫长而血腥的夺权行动

田氏代齐经历了漫长的过程。它看似没有晋国的争斗那么激烈热血,但是在这期间,齐国内部支持吕氏的老牌贵族一个个被田氏以或明或暗的手段从高位挑下来,失去了庇佑后,吕氏下课顺理成章。总的来说,这一过程分为三个阶段。

请听我娓娓道来。

夺权的第一阶段——步入权力核心

自田完出逃齐国就任工正并世袭该职,田完一直在齐国君主身边侍奉,兢兢业业一直到老死。田完生田稚,田稚生田愍,田愍传田须无。而传承祖业、克己奉公者田须无传子田无宇,这位爷是带领自己人发动挖齐国墙角运动的头牌人物。

据说田无宇气力过人,才思敏捷,(办大事的人一般硬件软件都得好,注意各位家长培养小朋友的时候要注意,不要光考虑开发智力了哦)在齐庄公的支持下涉入政坛,公元前550-549年(齐庄公4、5年),田无宇力排众议,发动对卫、晋的战争并取得了胜利。齐庄公一高兴,将女儿孟姜嫁给了无宇,田家正式加入了齐国大贵族序列,步入权力核心阶层。

田家几代人的实践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一个人去了新单位,面对新环境,出身背景固然重要(好歹田完是一国公子,逃跑的公子也算公子),而个人性格、能力、踏踏实实做事情更重要。田氏一家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同事觉得认可,领导觉得靠谱,经过长期努力,把自己的地位巩固住了。

在你积累到一定阶段,你需要等的可能是一个时机。此时庄公不顾有人反对把田无宇拉近政治核心,一定有利用他打压老牌贵族的考虑,田家长期在权力中心混得开,恐怕也是因为长期充当这样的角色,说白了,田家在齐国国君眼中就是个棋子,可棋子的命运终究不稳当,想要真的踏实稳当,就得本着金字塔的顶端去,否则有一天弄不好棋子成了弃子——话说当初庄公以为给个总监老田家就感恩戴德了,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能当上董事长吧!

夺权的第二阶段

田氏夺权的第二个阶段,主要是围绕瓦解和推翻齐国老牌贵族展开的。这段时间,经历了田无宇、田乞、田常为首三代人,田氏通过“三步并作一步”稳步夺权。

这第一步,是当好跟屁虫。田氏从一个较小的贵族跟着几个大贵族后面,打压另一帮大贵族团伙。此时,经过百年的发展,齐国的形成了国氏、高氏(姜姓的旁支,吕氏的亲戚)等共同支持、配合同时也掣肘吕氏统治的局面。似乎在齐国内部,一旦加入贵族序列就难免被卷入政治斗争之中。老田家也不例外,但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从田无宇、田乞,再到田常,田氏祖孙三代积极参与齐国顶级贵族的群殴活动,在每一次团体竞争中,老田家都慧眼识珠、成功站队,因此也不断壮大,老田家这一步走的几乎没有失手过。

第二步,是团结社会上层建筑。在斗争获利的同时,田氏并没有妄自尊大,而是做了一件拉拢上层贵族的事情——他们把因为争斗而流落在外的齐国公室成员接回并慷慨归还原其有的土地财产,从而田氏得到了齐国公室的认可与支持。

第三步,叫“借花献佛”。田乞侍奉的君主是齐景公,此时齐国老牌贵族生活奢靡,百姓却在赋税和徭役下艰难生存。因而齐国各地不时暴动,而贵族们镇压加重刑的手段只能让情势恶化。于是田乞看到了机会,他极力推行惠民政策,比如:推动齐国度量单位的改革,将四进制改为五进制,当他以新的度量借出,收回却按旧制计算。同时,一旦百姓需要,田氏会积极打开国家的粮仓赈济百姓,粮食是国家的,但是发到百姓手上盖的是田氏的标签。几套套路下来,田乞代表的新兴贵族势力和老牌贵族在人民心中的形象对比鲜明、强烈,高下立判。

齐景公在世时,其身边的名臣晏婴(就是那个讲出“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晏子),曾劝诫景公说要警惕田氏,而景公深以为然却也表示无能为力,可见当时田家势力在齐国已难以撼动。

事情发展到了老田家的酒宴上,夺得权斗胜利的田、鲍两家与齐国大夫们把酒言欢。而麻袋里的阳生,想起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以及未知的将来,一定惶恐极了。而在一众公子中,阳生又是“幸运”的,因为他满足田氏眼中下一代国君的条件:跟田乞私交好,上位后容易摆布。从麻袋里出来的那一刻,阳生已经没有了自由,因为如果没有田乞的支持,他的身份只是一个落魄的逃亡者,这是一个君主“悲惨”的开始。

有些人可能看不懂这里的心里斗争逻辑,在此,我把我个人的解读与大家分享和梳理一下:

1.田乞利用齐国内部矛盾,联络鲍牧,打败了老贵族国、高二氏;

2.于是,田乞迎回了公子阳生。

3.摆个酒宴,在大家发生化学反应,感情浓烈的时候,以田、鲍二人的名义推出阳生。

4.如果有人觉得万一鲍牧不同意呢?我想这里田乞有四个算计:

第一:看看大夫们是否服从,不服从的以后让他滚蛋;

第二:推出阳生,将鲍牧推向风口浪尖,让他措手不及,让他尴尬;

第三:大概率鲍牧不会反对,因为赶跑国、高的主角有鲍牧,攻打宫殿也有他,这货已经得罪现任国君晏孺子荼了,支持现任,对鲍牧没啥好处,阳生嘛,反正无毒无害;而如果鲍牧反对,就是公开跟战友田乞撕裂,那鲍牧里外不是人。

第四:基于前面的算计,如果鲍牧(大概率)支持田乞推阳生公子上位,那么田乞在鲍牧之上的权势地位就被确认了。

看吧,这就是人精中的人精,大家看到网上、新闻里播出的东西,如果不理解,如果让你愤怒,可以先冷静一下,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特别傻缺的人,只有你不知道的内幕和算计。

而反过来,如果有人怂恿你干什么,千万不能脑子发热,务必三思而后行,不要轻易把自己逼到风口浪尖,在这一事件中,鲍牧几乎是被田乞牵着走的。

酒席上,事情向田导演策划的方向发展,鲍牧态度转变后,人们心中刻下了田氏凌驾于鲍氏的认知,这也为今后田氏全面掌权赢得了开门红。而酒席上,鲍牧由于被迫承认阳生,也为他与这位未来君主间产生矛盾埋下了定时炸弹。

在阳生当上国君后(是为齐悼公)没多久,鲍牧便将他杀死(因为这哥俩合不来),自知在齐国混不下去了,这位爷拔腿溜了。悼公阳生死后,简公立,简公任命田恒(田乞之子,此时田乞已故)与监止为左、右相(这时田家成了要被制衡的对象了)。野心膨胀的田氏怎能屈居他人之下,一番明争暗斗之后,监止一族被杀,齐简公趁乱逃亡,却在半路被田恒手下截杀。这时在齐国内部,老牌贵族被一一打倒,吕氏彻底成了孤家寡人,田家放开手脚在各地、各个部门、各个关键岗位上安排自己人,正式开始专政之路。

夺权的第三步

田氏夺权的第三步也是最后一步,是针对外国新旧势力展开的。在田常时期(前500年左右),晋国内部新兴贵族(六卿家族)开始坐大,其内部斗争日趋激烈,田氏作为齐国新兴地主自然要支持一下哥几个,于是怂恿齐景公支持六卿反抗晋君的行动。

而到了田桓这里,老田家总算是把齐国政权抓住了,但外国势力怎么看自己还是未知的。于是在国际形式上,田氏不仅团结韩赵魏仨巩固统一战线,还先后和老牌诸侯楚国等交通使节遥相呼应,使自己的地位逐渐获得国际上新老同志们的认可。

在公元前386年,由魏文侯推荐,经周天子认可,田氏获得诸侯地位,正式完成取代吕氏夺取齐国政权的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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