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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噶尔史(三):茫茫大漠战事起

策妄阿拉布坦的经营

策妄阿拉布坦与叔叔决裂之后,抢占了肥美之地博罗塔拉、伊犁,准噶尔部多依附于旧主僧格之子。策妄阿拉布坦逐渐蚕食,将噶尔丹孤立在阿尔泰山以东,并配合清军对噶尔丹加以围攻。1690年,当噶尔丹领兵深入乌兰布通时,策妄阿拉布坦遣兵突袭噶尔丹后方科布多,大肆掠夺。

正与噶尔丹争雄的康熙帝听到这叔侄二人闹翻,自然乐享其成,又派出使者去拉拢策妄阿拉布坦。策妄阿拉布坦也派出使者进贡方物,双方进入了“蜜月期”。

噶尔丹不甘心被前后夹击,1692年派出精兵,在哈密杀死清朝派去策妄阿拉布坦处的使者,以挑拨双方关系。此事发生后,策妄阿拉布坦大惊,立刻快骑入京汇报,并继续敬献贡物。康熙帝对策妄阿拉布坦的表现很是满意,“马迪等中途被害,尔即遣使奏闻,朕深嘉之”。

但策妄阿拉布坦与清朝的关系也仅停留在进献贡物上。对于清廷,策妄阿喇拉布坦内心是警惕的,他是准噶尔蒙古人、僧格的儿子,天生是要争雄,而不是称臣。由于桑结嘉措的调解,策妄阿拉布坦放松了对叔叔的进逼,使噶尔丹在乌兰布通之战后得以恢复元气。至噶尔丹败亡之际,策妄阿拉布坦率领大军屯驻于阿尔泰山,招徕噶尔丹残部。

在策妄阿拉布坦看来,叔父噶尔丹是他掌握准噶尔大权称雄草原的最大阻碍。噶尔丹一死,再无人能与策妄阿拉布坦争夺准噶尔的统治权。

策妄阿拉布坦

1697年,三十岁的策妄阿拉布坦成为蒙古各部中最有影响力的领袖。此年六世达赖喇嘛赐给他“珲台吉”的称号,并铸铁印赐给策妄阿拉布坦。此封号当为桑结嘉措操作。噶尔丹去世后,桑结嘉措迫切需要新的同盟者,策妄阿拉布坦成了他拉拢的对象。

六世达赖

策妄阿拉布坦却不领桑结嘉措的情。1700年,策妄阿拉布坦宣称要出兵讨伐桑结嘉措,甚至想联合清军一起夹击。可康熙帝心思的洞彻、眼光的深远,在中国所有皇帝中可以排第一的。他曾好奇地问:“策妄阿拉布坦这人一直狡猾,从他的驻地到青海,沿途艰辛万分,路径险恶,根本不能行军。策妄阿拉布坦附近的哈萨克、布鲁特这些部落又是他的死对头,他不怕后路被人抄掉?”

果然,策妄阿拉布坦嚷嚷了几声就没有了下文。讨伐桑结嘉措,不过是他制造声势,使桑结嘉措明白不要假借达赖的名号,来干涉准噶尔部的事务。

靠着对局势的精准把握,策妄阿拉布坦不断扩充势力。与穷兵黩武的叔父噶尔丹又不同,策妄阿拉布坦更重视建设,“他把臣民招来种地,把此事列入做好事之列”。准噶尔人以往不重视农业,在策妄阿拉布坦的鼓励下,准噶尔部也从事农耕,他们栽培小麦、大麦、黍、南瓜、西瓜、葡萄、苹果。在他的统治下,被征服者得到善待,除了供奉寺庙外不用缴纳其他赋税,穷人可以选取牲畜。一切看起来都很美。

策妄阿拉布坦治下起初有十二个部落、五个“集赛”(管理宗教事务的机构),之后扩充为二十四个部落和九个“集赛”。准噶尔人开始织布、制革、冶铸,而往昔,这些都依赖于与中原的贸易。现在准噶尔也有了让中原人向往的产品,比如准噶尔人制造的红香牛皮,香味扑鼻,可避蚊蝇,中原人都以穿上一双红香牛皮靴为荣。

准噶尔人开始开采铁矿,冶铁铸造刀矛、盔甲。负责铁器制造的有五千多户,负责制炮的则有一千多户。瑞典炮兵中尉列纳特在俄瑞战争中被俄国俘虏,因为擅长造炮被俄国留用。后来在对中亚进行考察时,又被准噶尔人俘获,并得到了策妄阿喇布坦的信任。列纳特发挥特长,帮助制造了各种型号的大炮,成立了炮队,由他亲自指挥。

作为准噶尔人政治中心的伊犁(此时称“伊里”,乾隆平定准噶尔后改名“伊犁”),此时并无城池。策妄阿拉布坦所居不过是一个大营盘,周围有千余户人家。策妄阿拉布坦自己居住的有大帐房四个。大营盘前有供佛的帐房,周围散布着百余喇嘛的住处。

和平时期的策妄阿拉布坦沉浸在欢快的气氛中,每逢新年和重要节日,都有隆重的活动。在帐外的法事中,大批喇嘛与军队进行表演。喇嘛们跳着舞蹈,不时还将如同炸弹的东西投掷到火堆里,发出阵阵爆炸声。军队则拿着枪胡乱射击,以增加热烈的气氛。

策妄阿拉布坦统治时期,贸易发达,与内陆的商贸,经过哈密,过嘉峪关、肃州抵达北京。财源滚滚而来,准噶尔部实力日益增长。势力重振之后,策妄阿拉布坦俨然又一噶尔丹。维持了十余年的和平,在1715年被打破,此年策妄阿拉布坦派兵攻击哈密,诱发了一场新的武装冲突。

1715年三月下旬,在觊觎依附于清朝的哈密十余年之后,羽翼丰满的策妄阿拉布坦以自己的商队去年在哈密受阻为由,派出军队抵达哈密城下。哈密此前已投靠清朝,取得了康熙帝的保护。此时哈密老领主额贝都拉已经去世,新领主在清军的协助下,以二百人击败了名将大策凌敦多布所统领的两千人,“杀九十人,生擒三人”。

康熙帝得悉策妄阿拉布坦用兵哈密之后,立刻从甘肃、陕西调兵,星夜前往救援,又命哲布尊丹巴训斥策妄阿拉布坦。

在清军前锋赶来增援之后,大策凌敦多布迅速领兵撤退。据在哈密城下被生擒的准噶尔俘虏供述,策妄阿拉布坦之所以用兵,是因为策妄阿拉布坦遭遇了极大困难。去年大雪深达三尺余,伊犁等地方的牲畜大片死亡,为了缓解危机,获得补给,策妄阿拉布坦带兵攻打柯尔克孜人(布鲁特),却大败而归,途中很多人又染病而死。被策妄阿拉布坦吞并的一万五千名土尔扈特人艰难度日,开始思念伏尔加河畔的肥美牧场,想着重新回到伏尔加河,或投奔天朝。

此时哈密当地人又拦住策妄阿拉布坦至内陆进行贸易的商队,使策妄阿拉布坦不断恶化的经济状况雪上加霜。为了警告哈密当地人不得阻碍贸易,策妄阿喇布坦遂用兵哈密。康熙帝认为策妄阿拉布坦此时羽翼已丰,需要调集大兵围剿,遂在巴尔库尔(巴里坤)设立军营。清军在哈密北部的巴尔库尔安营扎寨,开荒屯田。大营“周围二百余里,军势雄壮,首尾呼应”,成为清军前方的坚强基地。

策妄阿拉布坦此次小规模用兵,既是为了敲打哈密地方领主,不要阻碍自己贸易,又是为了刺探清军虚实,为下一步军事行动做准备。清军的反击也使策妄阿拉布坦意识到,区区两千士兵就足以吸引几万清军。在此后的用兵之中,他循例采用了此种战略,以少量兵力吸引清军主力,不做正面交锋,使清军在漫长的战线上消耗巨大人力、物力。

疲惫不堪的交战

哈密之战后与准噶尔部的战事就持续不断。1717年六月,富宁安领兵攻袭准噶尔,一路深入乌鲁木齐。七月,清军在回师途中大败准噶尔军。

富宁安出自名门富察氏,屡立战功,以武职而被康熙帝提拔为吏部尚书。在与策妄阿喇布坦的战事中,被康熙帝调至前方。富宁安身材伟壮,勇冠百僚。晚上睡觉时鼾声如雷,常令几名仆人时时推醒自己,以免沉睡后昏迷,再不能醒来。

1720年,阿尔泰、巴尔库尔两路大军,分别由靖逆将军富宁安、振武将军傅尔丹、征西将军祁里德统兵。两路大军都摆开了攻击的架势,此年年初吐鲁番地区遭遇大旱,军中马匹不肥,沿途水草缺乏,康熙帝指示前方将领根据实际情况,判断是否可以用兵,不得贸然出发。

巴尔库尔、阿尔泰两路地方,雨水调和,马匹肥壮,前哨侦探发现行军途中水草均可得到供应。两路军约定,阿尔泰方面六月十六进军,巴尔库尔方面七月一日进军。

巴尔库尔方面兵分两路,富宁安领兵直扑乌鲁木齐,阿喇衲攻吐鲁番。

散秩大臣(清朝侍卫处高级官员,次于内大臣。协助侍卫、内大臣掌率侍卫亲军,以宿卫扈从)阿喇衲自领一路,十三日进抵吐鲁番,吐鲁番守城头目开城投降,缴获鸟枪五百五十支,骆驼四十头,马五百匹。十六日,清军从吐鲁番撤出,因为粮饷难以接济。

富宁安领兵出发后,初八,侍卫哲尔德攻击阿克塔斯哨所,“贼众畏我兵势,望风而走,我兵急往追捕,擒获一贼,余贼入深山中逃散”。侍卫克什图等攻击伊尔布尔和韶哨所,看到准噶尔人的马匹在谷内营地放牧,随即由阿玉锡带了十余骑冲入山谷,抢百余匹马返回。看到清军来攻,准噶尔军藏身在树石之中开枪抵抗。此战击杀三十余人,生擒二十四人。

十八日,富宁安进抵乌鲁木齐,沿途准噶尔人都已逃走,游骑四处搜索,也不见一兵。完成扫荡任务后,富宁安随即退兵,至乌兰乌苏与阿喇衲会合,八月初十返回巴尔库尔。

阿尔泰方面兵分两路,由傅尔丹、祁里德亲自领军出征。得悉清军来攻后,准噶尔人抛弃物品,四散奔逃。七月二十一日,傅尔丹追上准噶尔人,杀死二百余人,招降三百人。此后又攻击准噶尔人耕种的乌兰呼济尔,将所囤粮草全部焚毁后撤军。征西将军祁里德也不甘落后,七月底与准噶尔军交战,大获全胜,缴获马、骆驼、牛、羊万只。此次出征的傅尔丹军中有喀尔喀王公策棱,日后其将成为准噶人的大敌。

清军此次出战的目的是牵制准噶尔军主力,而不正面交战,行军途中,以摧毁准噶尔人的经济为目标,同时抢夺牲畜,以充军用。二十万清军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惊人,难以持续发动攻势。俄国人在报告中分析了清军的困难:“同珲台吉(策妄阿拉布坦)的战争,使中国遭遇到了困难。据我所知,这支二十万人组成的军队由于瘟疫,每年都在减少。对粮食的需求极大,以致不得不以倒毙的骆驼、马匹和其他牲畜充饥。士兵大批地病死,迫使他们每年开春补充新兵。”此后除了1721年九月份的一次小规模冲突,战争在全线告终。

准噶尔以区区几千兵力调动了清朝三十万大军,分三路散布在广阔的西部作战。对于清廷来说,此军事行动费用太高。策妄阿拉布坦攻哈密,入西藏,不断骚扰,十余年间成为北京里巷中每日最常议论的话题:“擒得策妄至耶?”

准噶尔也深受战争的巨大冲击,虽然在自己最熟悉的大草原上作战,补给相对容易,但与实力雄厚并能不断补充兵员、军饷的大清帝国相比,准噶尔仍然力不从心,战事使准噶尔遭到了巨大的经济损失。

在与清朝交战的同时,准噶尔人与俄国人开战。

俄国沙皇彼得一世的雄心不是争夺到瑞典的一个出海口就可以填满的,他对于广袤的东方也有着十足的兴趣。不过起初俄国人到东方来的主要目标是寻找黄金及矿藏。

彼得一世

1713年,彼得一世听到了诸多关于准噶尔部盛产黄金的传言,一份西伯利亚发来的报告称:“准噶尔治下有一座名城叶尔羌,沙金即出自该地。”

对于正在进行欧洲争霸大业的彼得一世而言,充足的黄金是获胜的保证。俄国人决定逐步蚕食东方,每占领一地,就修筑碉堡,然后前行,直到抵达黄金之地叶尔羌为止。1715年,一支包括了步兵、骑兵、炮兵、工匠的俄国军队抵达亚梅什湖,人数将近三千,他们在此修筑了堡垒,准备过冬。

堡垒修建之地靠近额尔齐斯河,沿着额尔齐斯河前进,可以直达准噶尔控制区域。俄国人占领此地,其野心不言而喻。策妄阿拉布坦怎能容忍别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安营扎寨?再说,此处也是重要的贸易集散地,怎能让它被俄国人控制?大策凌敦多布带领了近万人的部队前去剿灭俄国人。

俄国派出使者,对策妄阿拉布坦威逼利诱,表示这支部队不具备危害性,只要不干涉,就可以得到俄国人的援助。策妄阿拉布坦哪会信俄国人的鬼话,1716年初,大策凌敦多布发动攻势。俄国人被困在要塞中,就是不肯撤走,靠着充足的补给等待援兵。

大策凌敦多布何许人也,怎会坐视俄国人来援救?俄国援军唱着歌曲,悠闲地在草原上行军时,准噶尔精骑突然出现,狂奔冲刺。除了逃跑,俄国人没有其他选择。要塞中的俄国人久候援军不至,在长期围困之后,弹尽粮绝,军中又有传染病漫延,遂炸掉要塞,收拾残部,乘船沿河而逃。

初期探险的失败未能让俄国人停步,对黄金的强烈欲望战胜了失败后的挫折感。此后几年,俄国人不断深入,占据要隘,建筑堡垒。1717年,彼得一世给策妄阿拉布坦写了封信,威胁道:“我将会在西伯利亚、额尔齐斯河沿岸和斋桑湖,以及额尔齐斯河上游一带探寻金银矿。我将在一些地方修筑要塞,你不要阻挠,要给予帮助。如果你安分守己,在筑城和寻矿上不加以任何阻挠,就绝不会从那些地方被驱逐。”

1720年,一支四百四十人的俄国军队,乘船沿着额尔齐斯河逆流而上,抵达斋桑湖地区。策妄阿拉布坦的大儿子噶尔丹策凌,带了属民正在此地驻防。看到俄国人从水上入侵,准噶尔人发动了猛烈阻击。交战中,俄国人从船上用炮轰击准噶尔军,准噶尔军也以各种武器回击。俄国人人少,见占不到便宜,只好撤退。

此年的整个局势不利于准噶尔人,准噶尔派兵远征西藏失败,清军对准噶尔发起全面攻袭。老对手哈萨克人也在厉兵秣马,准备拼死出击,夺取伊犁河谷。不得已之下,策妄阿拉布坦派遣使者前往俄国,请求军事援助,以对付清军与哈萨克人。准噶尔使团在次年抵达彼得堡,俄国人使出了惯用的伎俩,以隆重礼节表示欢迎。准噶尔则希望以准许俄国人开矿为条件,换取俄国的军事援助。

策妄阿拉布坦给沙皇彼得一世写了封信,由于俄国无人读懂托忒文,经过几手翻译之后,信件的内容被彻底扭曲。在请求军事援助的内容之外,出现了恳求沙皇仁慈,予以收留的字句。俄国人对此欣喜若狂,派出了大型使团前往准噶尔,以炮兵大尉翁可夫斯基为团长。1722年,俄国使团出发,使团背负了诸多使命,如修筑堡垒、寻找金矿等,为此使团中包括了建筑、开矿等各类技术人员。因为连年战争,彼得一世银钱吃紧,可他还是拨出了一千卢布,购置各类礼物送给策妄阿拉布坦。一千卢布在当时是笔巨款,使团中的技术人员每月薪水不足五卢布。

对于俄国与准噶尔的小动作,清廷竟然也得悉了,并将俄国在北京的使者与商队驱逐出境,作为警告。

俄国使团在年底抵达准噶尔人的营地。依照准噶尔人的习俗,使臣觐见时不能佩带武器,必须自掀门毡,策妄阿拉布坦则戴着帽子,坐着接收国书。俄国大尉要求依照俄国礼节佩剑入见,并且策妄阿拉布坦必须摘下帽子,站着接收国书。俄国人的要求被拒绝,翁可夫斯基大尉只得依照准噶尔的礼仪规定,不带佩剑,自掀门毡,向坐在椅子上、头戴帽子的策妄阿拉布坦递交国书。

在俄国使团逗留的十个月内,策妄阿拉布坦共接见了翁可夫斯基十七次。策妄阿拉布坦对外部世界充满了兴趣,在接见俄国大尉时,他询问:“吾人听说,在海那边发现了块陆地,旱路不能通那里,只有乘船才能到达。那块陆地叫什么名字?”

俄国大尉:“有这样一块陆地,叫美洲。”

策妄阿拉布坦又充满兴趣地询问这块土地是否遥远,俄国沙皇的船是否到过那里,位于哪里。

策妄阿拉布坦的问题很多,如俄国人为何信奉和尊敬基督?俄国的一切事情是否都依照新方式处理?书籍是否也按照新方式书写?沙皇常乘海船、骑马,还亲临火灾现场?为什么同瑞典人的战争持续这么久?皇帝陛下同土耳其开战吗?贵国喝茶吗?茶叶从何处运来?俄国人是认为土耳其苏丹强大,还是中国皇帝强大?

其实他内心想问的是中国皇帝强大,还是他强大?

策妄阿拉布坦还追问俄国人为什么侵入准噶尔领地,在额尔齐斯河上修建堡垒,为什么不派兵助战。俄国人对策妄阿拉布坦提出的关键问题佯装不知,又以出兵助战为条件,诱他加入俄国国籍,臣服于沙皇。来自土尔扈特部的策妄阿拉布坦的第二房夫人与次子都赞同臣服俄国,如此就不用畏惧清廷。策妄阿拉布坦的长子噶尔丹策凌、将领大策凌敦多布则反对臣服俄国。噶尔丹策凌、大策凌敦多布甚至建议,将俄国使者全部杀了,断绝来往。

策妄阿拉布坦一直没有表态,他在等待前往清廷的使者归来。1722年,准噶尔使者取道喀尔喀,拜会了哲布尊丹巴,随后与他一起入京觐见康熙。康熙于是年十月去世,死前同意与准噶尔修好。1723年五月,准噶尔使臣回到伊犁。

哲布尊丹巴

策妄阿拉布坦得到清朝同意议和的消息后,立刻召见俄国人,拒绝向沙皇臣服,反对俄国人在准噶尔控制区域内修筑堡垒、派遣军队,并重申额尔齐斯河一带是准噶尔土地。俄国使团见劝诱策妄阿拉布坦无望,转而要求释放俄国俘虏。在1716年的战争中,二百多名俄国人被俘,此后被关押在伊犁河上,从事造船工作。翁可夫斯基多次努力劝说策妄阿拉布坦释放这批俄国俘虏,但策妄阿拉布坦自有考虑。俄国使团在此年九月没有完成任何使命,仅仅携带了十名俄国俘虏返回。

新皇帝即后来的雍正帝登基后,尊重父亲的遗嘱,暂时与准噶尔保持了和平。

策妄阿拉布坦之死

当年策妄阿拉布坦曾亲自领兵攻克了哈萨克的赛里木,俘获哈萨克头克汗的儿子。此后哈萨克人卧薪尝胆,欲报仇雪耻,至1697年,哈萨克逐渐将这些失去的城市夺回。哈萨克头克汗还派人向策妄阿拉布坦索要被俘的儿子。为了安抚后方,向头克汗示好,策妄阿拉布坦派出五百人护送头克汗之子归国。

可这五百人到了哈萨克之后被头克汗全部杀死,以泄多年怨气。头克汗又主动出击,将策妄阿拉布坦手下将领击杀,掠夺其人民。之后哈萨克试图抢夺策妄阿拉布坦的妻子,并掠夺准噶尔商队,策妄阿拉布坦忍无可忍,倾巢出动,讨伐哈萨克。

面对着准噶尔的全力入侵,哈萨克人也知道只能团结对敌了。1710年,哈萨克各部头领会议决定共同对敌,发誓将准噶尔人赶出哈萨克草原,不让一根青草落到准噶尔战马口中。次年,哈萨克人全面出击,攻入准噶尔境内,俘虏了部分妇女和儿童。此后哈萨克人又连续击败前来报复的准噶尔人。

1714年,准噶尔部遭遇了大雪灾。策妄阿拉布坦的大本营伊犁河一带,雪深七扎余,三百匹的马群只剩一两匹活了下来,羊群全死了。大灾之后又有大瘟疫,瘟疫带来了大量人口的死亡。准噶尔人遭受的天灾给世仇哈萨克人提供了报仇的机会。面对着哈萨克人的凌厉攻势,策妄阿拉布坦不得不在各处要隘驻军防守。

策妄阿拉布坦恢复元气后,如何能容忍哈萨克人的持续进袭,遂转守为攻。1717年,双方在阿亚古斯河大战三天。前两日哈萨克人占据上风,第三日却被打败。哈萨克人的失败在于内部的分裂,“他们一个汗率军上阵拼杀,另一个汗就撤军不打”。

哈萨克人总是持续不断地骚扰准噶尔人。1718年,哈萨克人再次攻来,准噶尔人战败,此时又逢“策妄阿拉布坦大病”。策妄阿拉布坦的病实在是难以言说,当年他从叔父噶尔丹处逃出后,不时寻花问柳,感染了梅毒,“虽经调治,未能根除。每年皆复犯。胯下红肿,嗓子失音,牙床亦肿,受罪非浅”。

此年哈萨克头克汗去世,为了争夺汗位,诸子彼此争斗不休,长期内耗。在哈萨克人长期内耗之后,策妄阿拉布坦发动了大规模攻击。1723年早春,准噶尔人侵入哈萨克南方草原。此时哈萨克人刚刚度过严冬,人和牲畜都瘦弱不堪,哈萨克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境地。短短的两三个月内,所有哈萨克人陷入厄运之中。

对哈之战由策妄阿拉布坦二十六岁的次子罗布藏舒努指挥。策妄阿拉布坦的第一任妻子只有一个儿子,即长子噶尔丹策凌。第二房夫人是土尔扈特部阿玉奇汗的女儿色特尔扎布,她十五岁时嫁给了策妄阿拉布坦,生下了五个孩子,最年长的即罗布藏舒努。

长子噶尔丹策凌和次子罗布藏舒努,为了继承权产生矛盾。1719年,据降清的准噶尔人称:“我珲台吉之妾乃土尔扈特阿玉奇之女,其生小珲台吉名罗布藏舒努。策妄阿拉布坦惟怜爱噶尔丹策凌,不爱罗布藏舒努。伊等父子相互不和。”

父子、兄弟存有嫌隙,1720年,策妄阿拉布坦让长子噶尔丹策凌去了北部,防范俄国人的入侵,次子罗布藏舒努被派到了西部,对付哈萨克。次子去西部边境,正好可以帮母亲报仇。当年策妄阿拉布坦至土尔扈特部迎娶第二房夫人色特尔扎布,归途中曾被哈萨克人袭击,连新娘子也差点被劫走。

罗布藏舒努到了西部前线后,不听从父亲的指挥,为发泄对父亲的不满,一度试图出逃投奔清朝。事发后,罗布藏舒努被囚禁了两年时间。到了1723年,策妄阿拉布坦利用与清廷、俄国达成和议的机会,借助哈萨克内乱,发动大规模攻势。被释放的罗布藏舒努得到重用,主持了对哈萨克的战事。此战中,罗布藏舒努一马当先,领兵攻取了哈萨克首府,夺取了许多重要城市,俘获了众多人口。随着战功的积累,罗布藏舒努的名望不断上升,“准噶尔之人,皆心服于罗布藏舒努”。

不过在塔什干、赛里木城下,罗布藏舒努吃了大亏。当罗布藏舒努率领五千人出现后,哈萨克人使出了最擅长的诈降术:“愿为尔等纳贡,以求和好相处。”当罗布藏舒努放松警惕在城外扎营之后,哈萨克人夜间发起偷袭,罗布藏舒努“仅带三百兵突围,一面逃跑,一面派人飞报与其父”。

策妄阿拉布坦随即命噶尔丹策凌统兵三千、大策凌敦多布统兵二千、罗布藏舒努统兵两千再次出征。此时哈萨克人调兵前往额尔齐斯河,行围魏救赵之计,策妄阿喇布坦担心后方不保,遂在1724年初仓促收兵。在此次远征哈萨克的行动中,策妄阿拉布坦带女儿齐静一起出征,准备打下哈萨克后劫掠一番,弄点钱财,将她风风光光地嫁给土尔扈特部头领之子。只是受战局影响,钱财没有劫掠充足,女儿也未能成行。为了给女儿准备嫁妆,策妄阿拉布坦一度向天山南路各城勒索钱财。“各城索取珍珠、珊瑚等物。我各城人员皆怨声载道,又甚畏惧,无可奈何之下,将所要之物皆给之。”

1724年,策妄阿拉布坦因梅毒发作,“今年七月底又犯,比起历年皆重”。除困扰策妄阿喇布坦多年的梅毒之外,又有天灾来袭准噶尔。秋季,准噶尔人的各处牧场都遭遇了大旱。

十月初,又连降雨雪,大风昼夜不息,牲畜死亡无数。

1725年,策妄阿拉布坦恳请清政府将吐鲁番划给自己,称愿与喀尔喀蒙古划定游牧界线,并希望到内陆贸易的商队经喀尔喀蒙古境内行进,以节省时间。此时雍正帝刚刚登基,忙于内务,无暇顾及西域,基本上答应了策妄阿拉布坦的请求,双方就边境开始谈判。与强大的清王朝达成和解后,策妄阿拉布坦开始全力进军哈萨克。此次进军,准噶尔人毫不留情,哈萨克人遭遇到了“大灾难”。为了部落的生存,本来正在互相残杀的各部哈萨克人再一次团结起来,共同对敌。

团结起来的哈萨克人立刻显示出强悍的战斗力,“准噶尔往哈萨克出兵大败,甚是恐惧”。

战败之际,准噶尔内部也开始出现纷争。罗布藏舒努在前两年对哈萨克的战争中脱颖而出,成了汗位的有力竞争者。“他受父亲之命攻打哈萨克,并取得胜利”,罗布藏舒努的美名与故事,被准噶尔人称颂。

1723年底,策妄阿拉布坦的第一任妻子因病去世,次妻色特尔扎布的地位与作用开始凸显。为了让儿子继承汗位,色特尔扎布开始布局。她拉拢准噶尔部的贵族与喇嘛,结成联盟,又将女儿嫁入自己的娘家土尔扈特部,以获得外援。背叛清廷、从青海逃来的罗卜藏丹津得到了策妄阿喇布坦的庇护,但他不满于策妄阿拉布坦与清廷议和,于是支持色特尔扎布,与之结党。

噶尔丹策凌意识到弟弟的威胁,开始在父亲面前称弟弟要叛乱,陷害弟弟。策妄阿拉布坦对次子本就有成见,于是下令抓捕罗布藏舒努。耳目众多的色特尔扎布立即通知儿子,1216年,罗布藏舒努率领六人迅速出逃,前往土尔扈特部。土尔扈特人记载:“他哥哥要聚兵打他,他出于害怕投奔我们。”

罗布藏舒努对此也做了描述:“我是死去的阿玉奇汗的外孙,准噶尔全军都爱戴我,希望我成为父亲的继承人。珲台吉的大儿子(噶尔丹策凌)对此很嫉妒,就向父亲蓄意进行挑拨,从而造成我与父亲之间的仇恨,珲台吉便决意杀死我。”

儿子竞争汗位无望使色特尔扎布对噶尔丹策凌恨之入骨,开始制订谋杀噶尔丹策凌的计划。1727年夏,土尔扈特人来到准噶尔部,将毒药交给了色特尔扎布。色特尔扎布找不到毒害噶尔丹策凌的机会,于是决定先毒死策妄阿拉布坦,然后抓捕噶尔丹策凌。

1727年十二月,策妄阿拉布坦在色特尔扎布帐篷中坐了片刻,饮了一碗黑奶子马乳酒。自1698年娶她至今,已近三十年。十五岁出嫁时的风采不再,容颜老去之后,色特尔扎布心中只剩下对夫君的怨恨。策妄阿拉布坦随后前往新纳的第三房夫人的帐篷,年轻貌美的佳人自然更吸引他。刚坐下不久,策妄阿拉布坦就觉得腹痛如刀绞,赶紧找来喇嘛查看。

喇嘛查看后询问:“珲台吉在哪里吃了什么东西?”

策妄阿拉布坦就说刚刚在色特尔扎布处喝了一碗酒,喇嘛道:“珲台吉中毒了。”

策妄阿拉布坦哀叹道:“我一世好汉,今天却死在阿玉奇女儿手里。”

策妄阿拉布坦生于1665年,到1727年去世时,时年六十二岁。策妄阿拉布坦一生是叱咤风云,少年时跟着叔父噶尔丹南征北战,长大后与叔父决裂之后自成一系,此后称雄一方,不想却死在夫人手里。

噶尔丹策凌对色特尔扎布的密谋早有所警觉,当策妄阿拉布坦被毒死后,在军方实权人物大策凌敦多布的支持下,他立刻发兵平息叛乱。

色特尔扎布被捕后,噶尔丹策凌亲自审讯,责问她为何要“毒坏珲台吉”。

色特尔扎布道:“我是阿玉奇汗的女儿,我生的儿子不能掌控大权,所以用毒酒将珲台吉毒杀。”

噶尔丹策凌采取了残酷的清洗手段,色特尔扎布及其子女都被残杀。色特尔扎布被挖了眼睛、割了舌头后凌迟处死。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被挖掉眼睛活埋,另一个儿子被毒瞎眼睛后囚禁。罗布藏舒努五岁的儿子阿齐巴郎也被杀死,一批亲信被清洗。罗布藏舒努的妻子则被噶尔丹策凌纳入帐中。

罗布藏舒努“闻其母、弟妹皆被噶尔丹策零杀害,结下深仇大恨”,遂向土尔扈特人借了人马,又联络哈萨克人一起进攻准噶尔。哈萨克人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利用罗布藏舒努打击准噶尔人。随后,罗布藏舒努迎娶了哈萨克小帐汗的女儿,通过联姻结盟。

此后,罗布藏舒努与哈萨克人联合作战,成为准噶尔边境上的麻烦制造者。罗布藏舒努曾派使者带了袋粟米返回准噶尔部,向他发出威胁:“将被俘虏的哈萨克人、布鲁特人放回,再将父亲遗留的产业分给我,这就算了结。若不如此,你即可约定地方,我们彼此发兵相战。我士兵的数目即与带给你的粟米数目相同。”看完信后,噶尔丹策凌大怒,将来使处死。

噶尔丹策凌的血腥清洗,也使他的妹夫罗卜藏策凌不满,联系了出逃在外的罗布藏舒努,相约杀死噶尔丹策凌。噶尔丹策凌早有准备,控制了罗卜藏策凌。罗卜藏策凌见形势不妙,带了一万户出逃,准备投奔土尔扈特部,途中被追回五千户。昔日的青海王罗卜藏丹津此次参与准噶尔部内斗失败,被当作棋子,在以后的数次战事之中,屡屡被利用。噶尔丹策凌执掌准噶尔部后,励精图治,整顿军事,气象为之一新。此时噶尔丹策凌所面对的对手乃是刚猛老辣的雍正帝。

和通淖尔大败

在政局稳定、权力巩固后,雍正帝积极筹划,以备对准噶尔用兵。他在做皇子时,韬光养晦,低调做人,最终在帝位争夺战中胜出。在与视为心腹大患的准噶尔人的战阵中,他依照自己的性格,秘密布置,低调行事,待一切周全之后,迅猛发动,一击即中。雍正帝花大力气对付准噶尔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帝王征服欲望。准噶尔的存在,是边陲动乱的根源,更是中原王朝的巨大威胁。

康熙帝三次亲征噶尔丹,深入塞外千余里,耗费无数,才将噶尔丹逼死。策妄阿喇拉布坦休养生息,与清朝保持了十余年的和平后,忍不住四处出击,公然挑衅。策妄阿喇布坦一死,儿子噶尔丹策凌就咄咄逼人,这让雍正帝如何能够忍受?

1729年,在讨论讨伐准噶尔时,大学士朱轼和都御史沈近思等人认为,现在时机未到,不可用兵,散秩大臣达福极力谏阻。雍正帝斥责道:“彼境呈分崩之势,何云不可?”

达福云:“策妄阿拉布坦虽死,老臣故在。噶尔丹策凌,亲贤使能,诸酋长感其先人之德,力为扞御。我以千里转饷之劳,攻彼效死之士,臣未见其可。”达福名声不响,他的爷爷的名气却很大,就是被康熙帝擒下的权臣鳌拜。

达福对噶尔丹策凌给予了高度评介,事实却是如此。噶尔丹策凌执掌权力后,在准噶尔部广得人心,他还有一点与往日的准噶尔领袖不同,他喜欢看书。每次大营迁徙时都要用两百头骆驼装载着他的书籍随行。瑞典军官列纳特回国时,噶尔丹策凌送了他两幅地图,其中一幅是他亲手绘制的准噶尔境域图。图中不但有山脉、河流、湖泊等,还有民族、森林、矿产、野骆驼等标记,整幅图有二百五十个地名和标注。

1729年,雍正帝正式对准噶尔用兵。

此次出征,以傅尔丹为靖边大将军,从北路进,以岳钟琪为宁远大将军,由西路进。据时人载,傅尔丹者,颀然岳立,面微赤红,有名将风范。岳钟琪则参与过康熙朝的多次战事,在雍正朝平息了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战功显赫,经验丰富。达福因为曾当面和皇帝争执不可用兵,也被派去前方从军。

岳钟琪

出师时,雍正帝先至堂子(清皇室将社稷诸神祇供于静室,名“堂子”)祷告,再御太和殿“行授诚礼”。傅尔丹与出征诸将挎弓负刀,对皇帝行跪拜礼,傅再与皇帝行抱见礼。雍正帝又亲送傅尔丹等上马启行。不过当日大雨如注,旗纛尽湿,傅尔丹狼狈出门,一把美须髯也被弄乱,“识者以为不祥”。

经过充分准备之后,1729年二月,以准噶尔部不肯交出罗卜藏丹津为名,雍正帝对准噶尔用兵。

罗卜藏丹津

清军兵分两路,北路以傅尔丹统军,西路以岳钟琪统军。为了此次出兵,雍正帝准备了将近三年,希望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清除准噶尔部这个大患。

雍正帝对此次用兵的准备相当满意,曾道:“四海升平之时,国用充裕,朕细加筹划,计议再三,凡命将遣官派兵运饷,以及车马甲胄兵器耕具之属,无不经理周详。”

此次用兵结果如何?

插曲来了。雍正帝的爱将岳钟琪带兵走到半路,突然碰到噶尔丹策凌的特使特磊。特磊很是奇怪地说:“我押解罗卜藏丹津前往北京,路上突然碰到几个逃犯,说你带兵来犯。我赶紧给噶尔丹策凌报信,噶尔丹策凌就将罗卜藏丹津转送回伊犁,再派我轻骑过来看看。”

特磊这一来就堵住了雍正帝出兵的借口。雍正帝出兵的借口是准噶尔不肯交出罗卜藏丹津,现在特磊跑过来惊讶地说:“我正要交人,你怎么带兵过来了?”

经特磊这一番操作,雍正帝出兵就名不正言不顺了。雍正帝爱惜自己的羽毛到了极致,为了挽回面子,他不惜用一百个谎言去掩饰自己的一个错误。特磊的出现使雍正帝面红耳赤,一时找不到理由继续用兵,就下令暂停进军一年,命岳、傅二人回京商议,特磊也被送到京师。

清军暂停攻势之后,准噶尔军却开始了出击,袭击清军后方补给营地,战事正式展开。在初期的战事中,两路清军处于被动状态,屡遭败绩。

1730年底,准噶尔军小策凌敦多布带领两万人,偷袭清军科尔图马场。

负责看守牧马场的副将查廪畏惧严寒,带领众将躲到山谷里,挟娼妓饮酒作乐。至准噶尔军突袭时,清军毫无防备,战死、被俘的官兵有三千二百余人,骆驼被抢走的就有一万四千余头。马场被抢后,依照罪责,查廪是要被斩首的,岳钟琪考虑到他是满人,不敢开罪,另外找了个将领做替死鬼。

1731年五月,准噶尔出兵三万,由大、小策凌敦多布及大策凌敦多布之子多尔济丹巴三人统领,至阿尔泰山会合,攻击清军北路。

1731年五月初,前方主将傅尔丹心情大快,至西域已经两年,却没能剿灭准噶尔军,这让他如何对得起皇上的厚爱?他的曾祖父费英东是清朝开国元勋,他也想立下不世战功,好告慰九泉之下的祖宗们。最近战机突然出现,让他大喜过望。

五月初六日的前锋遭遇战中,清军抓捕了一名准噶尔俘虏。这名俘虏很是乖巧,将准噶尔军的老底全部供出。噶尔丹策凌麾下最有名的就是大、小策凌敦多布,“大者善计善将将,小者勇万夫莫夺”,是准噶尔部最优秀的将领。

傅尔丹将大、小策凌敦多布当作了自己的大敌,俘虏供称小策凌敦多布现在孤军深入,大策凌敦多布与儿子迟迟未来,准噶尔部正在内讧。傅尔丹听了俘虏的供述后满心欢喜,向雍正帝奏报:“臣思贼人尚未全至,乘其不备,正宜速迎掩杀。”

1731年六月初九,傅尔丹领兵一万,分三路出战。出兵后在扎克赛河抓获了十二名俘虏,据俘虏供称:“小策凌敦多布带了一千名士兵正在察罕哈达游牧,距离清军不过三日路程。大策凌敦多布途中生病,未曾前进,准噶尔内部发生纠纷,噶尔丹策凌已与妹夫罗卜藏策凌开战。”

傅尔丹懒得派遣前锋去侦察核实,就想进兵,“臣等乘夜进兵,袭击察罕哈达贼夷”。

不想部下众将听了他的想法后大多表示反对。

都统定寿统领精锐,作为前锋陷阵从不畏战,此次大力反对用兵。定寿认为:“安可信俘虏片言,突入敌垒?”

傅尔丹坚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汝何懦怯自损其威也?”

侍郎永国也反对用兵,认为官兵只有乘敌方有隙时方可制胜,现在噶尔丹策凌“亲亲用能,人惟求归,贤不失为,将士听命”,他不来攻打我们就好了,怎么能随意出兵呢?

副都统觉罗海兰也认为:“敌未可轻,武未可黩,俘虏之言奚足为信?”

傅尔丹却固执己见,驳斥道:“我国家之所以无敌者,以武臣不畏死耳。君等安可重蹈汉人积习,自弱其势?”

傅尔丹说得气壮山河,确实,清朝是靠马上的骑射功夫开国,之后又以武力平定了三藩之乱,击败了噶尔丹,安稳了青藏高原。征战之中,宗室亲贵、战死沙场者不知几许。看傅尔丹如此说,其他将领知道反对无用,定寿做好了战死的准备,出去后将战袍脱下交给仆人,嘱咐道:“汝持此以归葬焉。”

出战之前,主事何溥拉住马辔,苦苦劝傅尔丹,傅尔丹不听,大骂道:“蕞尔竖儒,安识兵家事?”不耐烦酸儒的多嘴,傅尔丹扬起马鞭,将何溥赶走。

六月十六日,清军进至察罕哈达牧场,获得小胜。傅尔丹得意扬扬,继续寻觅准噶尔军主力。

六月十八日,阿尔泰山正是最美的时候,山阴之处松涛阵阵,山阳之地,草原肥沃。此处山势连绵起伏,丘陵纵横,不利于大批骑兵作战,傅尔丹大为放心,边行边看山景。

前方斥候来报,在博克托岭附近发现敌方放牧的马驼。参赞苏图领了一千前锋军,急急冲出,准备抢夺牲畜。前锋行了不过数里,突然听到胡笳声从远处缓缓升起,声音沉闷悠扬,如铁如刀。

瞬间伏兵从四面八方涌来,如黑云蔽日压倒山峦之势,扑面而来。清军知道中了埋伏,却不慌张,前锋立刻布阵迎战。准噶尔骑兵如大河奔流一般,汹汹而来,清军前锋却岿然不动。在后路两千人的接应下,前锋清军顺利后撤,与主力会合。

此时清军孤军深入塞外数百里,被准噶尔军大部围困,退,无险可守,进,无处可去,陷入绝境之中。慌乱之中,傅尔丹下令清军主力前往和通淖尔(今蒙古国巴彦乌列盖省境内达彦湖,淖尔蒙语意湖)。

移师之前,定寿追上前去质问傅尔丹,将全军带进这种不利局面,“谁之咎也”?傅尔丹默然无语,此时他也无可奈何。

六月二十日,准噶尔出动两万骑兵,居高临下,冲击清军大营。双方力战一日后,傅尔丹遣副都统塔尔岱、马尔齐,领了两千名士兵夺占西山,控制要地。至六月二十一日,又命定寿、苏图、觉罗海兰、常禄领兵据山梁之东。

傅尔丹决定主力后撤,以免被围。撤退时,因为清军占据两翼山头,拦住准噶尔军,主力尚能有序撤退。看到清军撤退,准噶尔军哪肯放过已到手的猎物,奋勇杀出。定寿所在的东山遭到了准噶尔军的猛烈攻击,准噶尔军下马仰攻,箭矢如雨,弹丸飞射。主将定寿已抱定必死之心,来回驰骋,指挥清军反击。

清军主力撤退后,派了援军帮西山一路清军杀出重围。将领西弥赖则带了一千精锐的索伦兵前去东山援救定寿。索伦兵素称劲旅,以善射闻名,此次雍正帝花费大量银钱给他们装备了鸟枪,又从黑龙江调到西北。阵前交锋时,准噶尔人搬出了自己铸造的大炮,三两下轰击后,索伦兵落荒而逃,自行返回科布多大营。西弥赖见士兵不肯拼命,无法完成救援任务,遂挥刀自尽。

到了傍晚,等待援军不得的定寿带领部下冲出包围圈。路上定寿传令所有人下马,且战且撤,追赶主力。行军时突然大风蔽日,冰雹直下,准噶尔军乘机袭来。定寿下令士兵步行排成方阵前进,占据一处山头。清军刚登上山头,就被准噶尔军四面围困住。交战中,定寿被鸟枪射中,带伤指挥,与准噶尔军对峙了一夜。

二十二日,定寿所部苦战一昼夜后,火药、弹丸、箭矢都已耗尽,眼看着是无力再抵抗。定寿、苏图、马尔齐等将官自杀,常禄阵亡,觉罗海兰突围而出。

二十三日,准噶尔军主力会集,有三万余人。清军尚有八千人,勉强可以一战。

傅尔丹命清军中的蒙古兵首先出战。参战的科尔沁蒙古军用红纛,土默特蒙古军用白纛,开战后不久,科尔沁蒙古军先行逃遁,土默特蒙古军则高执白纛,冲入敌阵。其他蒙古兵看到白纛冲入敌方阵营,以为土默特兵投敌,也无心再战,各自逃散。科尔沁在蒙古各部中最早投奔清廷,此后披坚执锐,每战必前,故而以科尔沁(蒙古语“锐利”意)为名,不想此次却未战先逃。

见蒙古兵乱了阵脚,傅尔丹也无法控制,只能鼓励八旗士兵奋战。至当日夜间,营中蒙古兵、绿营兵陆续逃走,清军大营只剩下四千八百名旗兵。险境之下,八旗兵反而被激发出了斗志,发挥出超常战力,打退了准噶尔骑兵的多次冲击。

傅尔丹

二十四日,准噶尔军如潮水般涌来,余下的四千八百名旗兵拼死搏杀,奈何攻势汹汹。清军大营被冲破之后,侍郎永国、觉罗海兰、戴豪等人相继自杀。书生何溥穿着儒服走入敌阵,叹道“死为国殇,永享俎豆”,被乱刀砍死。

准噶尔此番出战,男女皆骑马上阵,“贼人里边,如今将没有怀身孕的妇人,打得枪、射得箭的,都挑下当兵”。一名清军军官战败后逃窜,在穿越泥沼时,被骑了战马的准噶尔妇人追杀,被她一掌推入泥沼中,所幸得以不死。

傅尔丹指挥清军结成方阵突围,以火器置在方阵外围,护送辎重,且战且撤。副将查弼纳是完颜氏,曾因卷入帝位之争而被囚禁,后来雍正帝原谅了他,还提拔他做了吏部尚书。此次查弼纳作为副将随行,以报效皇恩。查弼纳跃马舞刀,率先冲出包围圈。查弼纳冲出后一看傅尔丹没能突围,唯恐因为失陷主将再次入狱,就再次杀入包围圈寻找傅尔丹,最终阵亡。“铁帽子王”郑亲王的孙子巴塞在乱军中寻找查弼纳时,被准噶尔军围住厮杀,血战而死。准噶尔军将他身上的宗室标识取下,挂在旌旗上示威。

随军医生汤某仓皇逃窜时还不忘推销:“吾有丹药,吸之可以免渴。”只是无人理会。汤某命大,跟着清军逃兵一起冲出包围圈。大批清军则没有这么好运了,众多士兵被俘,准噶尔人将他们用皮绳穿胫,挂在马后,从容唱着胡歌凯旋。被准噶尔人俘虏的清朝士兵,多数被卖到南疆做奴隶。近三十年后,清军攻入南疆,发现在此苦苦求生的清军战俘已是白发苍苍。可清廷却将这些人视为未能死节、忘本之人,押回加以审查。

清军逃至哈尔哈纳河时,弹药用尽,处境更加艰难。二十七日,劝告雍正帝不要轻率用兵的达福,领兵断后时战死。

七月初一,清军逃至科布多大营,兵丁陆续至营者共二千余名。傅尔丹领了人马撤退时,塔尔岱再次负责断后,交战时身中七枪坠地,部属溃散逃尽,只有所骑的大黄马留下。塔尔岱一人骑马独行,六日之后回到科布多。回到营地时,塔尔岱浑身是血,昏迷不醒,蒙古医生用羊皮将他裹住,过了三天才醒来。大黄马也中了一枪,一人一马死里逃生。这匹索伦产的战马由此出名,有诗赞曰:“转战金河寇已深,裹创惟见血衣襟。伤多马蹶呜还起,同是将军报主心。”对于这匹马,塔尔岱无比珍惜,“塔公置栈亲饲之”。

科尔沁蒙古兵溃散后,科尔沁亲王躲在泥沼中得以活命,后以千金贿赂傅尔丹。傅尔丹受贿后扬言“蒙古白纛者先败”,将土默特首领沙津斩首,土默特蒙古士卒愤怒,径自离开军营。科尔沁最早归顺清廷,与清皇室累世姻亲,关系最为密切。多尔衮曾对科尔沁亲王云,如果蒙古部有不肯安分者,“尔即便宜行事,吾惟尔是恃”。乾隆《入科尔沁境诗》诗中则云“塞牧虽称远,姻盟向最亲”。对科尔沁部,傅尔丹如何能不袒护。

雍正帝指示傅尔丹,如果科布多大营难以固守,不妨退至察罕叟尔再说(1715年,清军在察罕叟尔以木栅筑基地,在此驻军屯粮)。雍正帝又派出顺承亲王锡保至前方办理军务,傅尔丹则协助顺承亲王,将功赎罪。

和通淖尔之战,清军大败,就将领而言,傅尔丹被俘虏的供述迷惑,孤军深入,再被准噶尔优势兵力围攻。初期面对准噶尔汹涌攻势时,清军尚能应对,一度占据上风。只是当清军主力撤退时,索伦兵首先逃跑,不肯救援后卫定寿,导致定寿全军覆没。此后清军中的蒙古兵临阵逃跑或投降,导致大败。

此战的罪魁祸首,在雍正帝看来就是索伦兵。他对傅尔丹道:“伊所恃者,惟数索伦耳。岂知首先溃败,几致伊于危殆者,即索伦乎。”索伦,满语意为“先锋”“射手”,他们一直在黑龙江流域从事狩猎,精于骑射。满洲人崛起于辽东之时,将索伦人也吸纳进了八旗,在历次战役中战功显赫。此次抽调索伦兵入西北,雍正帝一次性拨银十万,鸟枪二千,可谓下足了血本。索伦兵临战时的表现如此糟糕,主要是准噶尔军中装备了先进大炮,“贼兵设伏山谷,枪炮猝发”。索伦兵不曾见过此等阵势,撒腿逃跑,逃跑途中还散布消息,怂恿后方士兵一起逃跑。不过索伦兵在后来的战事中表现出色,名将塔尔岱、海兰察也出自索伦部。

值得注意的是,此战中准噶尔军使用了新式炮兵。瑞典军官列纳特被俄国俘虏,至西伯利亚考察时又被准噶尔俘获。列纳特精通大炮铸造技术,受到噶尔丹策凌的重视。在列纳特的组织下,准噶尔部建立了一支炮兵部队。此战中列纳特亲自指挥炮兵,击溃索伦兵,立下大功。

大败之后,雍正帝开始后悔当初不听达福的忠告,可此时达福已战死,乃厚恤其家人。雍正帝又想诱惑噶尔丹策凌的弟弟——争夺汗位失败后的罗布藏舒诺来帮忙。利用参加俄国女皇即位典礼的机会,清廷使者在土尔扈特部与罗布藏舒诺取得联系。雍正帝许诺“伊若诚心返回,与我大臣同来,并可与我大臣一同前往报仇”。罗布藏舒努看到报仇有望,很是高兴,准备投诚,一起攻打噶尔丹策凌。不想沙俄得知后从中作梗,极力阻挠,最终无法成行。

准噶尔方面,在1729年和通淖尔之战取胜之后,噶尔丹策凌积极联络各方盟友,分化清廷同盟,壮大自身力量。噶尔丹策凌拉拢喀尔喀王公,称喀尔喀、准噶尔都是一家,喀尔喀部更是成吉思汗后裔,并非人之属下,何不游牧到阿尔泰,“与我会居一处,共享安乐,以联旧好?如有兵戎,协力相拒”。

雍正帝也加以反击,他列举了叛逃的罗卜藏丹津的例子。自带领属民从青海叛逃、投奔准噶尔之后,罗卜藏丹津的属民被分割,自己成为孤家寡人。比较起报效天朝、尽享荣华富贵的蒙古王公,孰荣孰辱?准噶尔人本是成吉思汗的奴隶,你们喀尔喀人是成吉思汗的子孙、黄金家族的传人,你们会甘心受制于奴隶?

喀尔喀人没有让雍正帝失望。1731年九月下旬,喀尔喀亲王丹津多尔济、郡王策凌,领兵在欧登楚尔,击败准噶尔军,阵斩准噶尔将领喀喇巴图鲁,这是和通淖尔失利之后难得的胜绩。

此战本可取得更大战绩,只是各路清军在和通淖尔大败之后,普遍抱有畏战心理,不敢出兵配合作战。在察罕叟尔大营的顺承亲王锡保不敢出战,在科布多的傅尔丹也不敢出兵拦截准噶尔军后路,以致贻误战机。雍正帝得到战报后还是很欢喜的,给予了厚赏。丹津多尔济本来就是亲王,赏银一万两;策凌本是康熙帝的女婿,此次被封为亲王,也赏银一万两。

光显寺之战

和通淖尔大胜之后,准噶尔势力日张,清军无敢撄其锋者。噶尔丹策凌召集各路将领会商,讨论是否应将清军北路彻底打垮,以占据喀尔喀蒙古。与会者认为,在北路打败清军并不是问题,关键是必须抢夺喀尔喀各部的精神领袖哲布尊丹巴。将他抢到手后,喀尔喀各部才肯顺服。准噶尔拟订作战计划,以骁勇著称的小策凌敦多布,领兵三万,深入库伦,夺取哲布尊丹巴(“库伦”蒙古语“城圈”意,该处有木栅如城,由此得名)。

1732年七月初,小策凌敦多布领兵三万,兵分两路。以准噶尔部的实力而言,三万人已是所能动员的最大兵力。在西线,准噶尔要对付彪悍的哈萨克人,在北线还有更难对付的俄国人。此前对清的几次战役中,准噶尔尽量集中兵力,以形成局部优势,突袭清军。此次随同准噶尔一起出征的,还有不满于清廷、投靠准噶尔的喀尔喀蒙古贵族。

七月中,准噶尔军进驻在察罕叟尔清军大营西北处。七月十四日,锡保不知是什么想法,派出三千人前去迎战。三千人根本不敌准噶尔人,很快狼狈逃回大营。准噶尔军的目标是库伦,夺取哲布尊丹巴,故而也不恋战,沿着杭爱山北麓继续行军。

二十日,喀尔喀两位亲王丹津多尔济、策凌相约前去拦截准噶尔军。不想丹津多尔济畏惧小策凌敦多布,不敢出战,锡保也没有任何动静。策凌孤军出击,被准噶军击败后退出战场。

小策凌敦多布加速前进,直扑库伦,以夺取哲布尊丹巴二世。

却说1722年康熙去世后,哲布尊丹巴一世接到讣告,以八十岁高龄,与土谢图汗一起前往北京吊丧,不久在北京圆寂。对于哲布尊丹巴的忠心,雍正帝大受感动,以中央政府的名义确定了哲布尊丹巴的地位,将他和达赖、班禅一样,赐以名号册印。此后又确认了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的转世系统,遴选转世灵童作为接班人。

1724年,转世灵童定为喀尔喀土谢图汗部敦多卜多尔济亲王之次子。敦多卜多尔济是哲布尊巴丹一世的亲侄子,喀尔喀地方上的王公对此不服,就到西藏去寻求大喇嘛支持,另外找了个转世灵童。

雍正帝看了颇为头疼,就颁布谕旨称,土谢图汗部这个转世灵童是真的,“出世甚确,应封于库伦地方,以掌黄教”。雍正帝正式宣布,哲布尊丹巴与达赖、班禅、章嘉地位平等,为此特意拨出十万两银子,给他在库伦修建寺院。

雍正

小策凌敦多布此番没有料到的是,雍正帝早有准备,防止他抢走转世灵童。去年九月,喀尔喀蒙古亲王策凌从准噶尔俘虏口中得悉,小策凌敦多布要去库伦抢走哲布尊丹巴二世,紧急奏报清廷,并早作准备。哲布尊丹巴二世先是被护卫送到山里,藏在了一个小木垒中。雍正帝知道后觉得此举太过愚蠢,下令将转世灵童送到多伦加以保护。多伦有座善因寺,花费十万两银子,这时刚刚修好,就让哲布尊丹巴二世住了进去。原计划是暂住,等战事平息再返回库伦,不想此后成为哲布尊丹巴的驻地。

哲布尊丹巴二世

哲布尊丹巴二世被移到内蒙古的多伦,小策凌敦多布扑了个空,转袭塔密尔河畔亲王策凌的游牧地。策凌正在前线领兵,未料到后路被抄,小妾和两个儿子被抢走,属民、马驼被劫去。不过小策凌敦多布应该后悔此次对喀尔喀的用兵,因为他惹到了强劲的敌手策凌。

先前在漠西准噶尔部的进逼之下,漠北的喀尔喀部人纷纷出逃,策凌也随着母亲一起投奔清朝,并在北京居住。少年时的策凌得到康熙帝的青睐,“赐居京师,命入内廷教养”,入宫中与皇子们一起读书。成年之后,策凌仪表堂堂,武功精湛,深得康熙帝的青睐。据记载,“王白皙,微髭数茎,不类蒙古世族”。

1706年,康熙帝将二十二岁的六女儿许配给了策凌,此时三十余岁的策凌早已成婚,并有了两个儿子。策凌只能抛下妻儿,迎娶了六公主。六公主在三年半之后去世,留下了两个幼子。对于女儿的去世,康熙帝无比心痛,将她葬在安定门外,后世称此地为“六公主坟”。策凌对六公主很有感情,要求死后打破蒙古王公葬回草原的惯例,在京师与六公主合葬。

策凌得悉本部被攻破后,刚开始很是慌张,欲进京求援,有谋士劝告他:“虽然你妻儿失陷,可你的劲旅尚存。如果统率诸部,尽力向敌,遏其归路,则可一战成功。如果单骑归朝,朝中以为你败走,追究起来,恐漠北诸部不复为王所有也。”

策凌权衡再三后,决定出兵,“即断发及所乘马尾誓天”,发誓与准噶尔决一死战。同时策凌请顺承亲王锡保派兵助战。

两军会合后,策凌请八旗兵作为前锋,锡保准备派出精锐,策凌却道:“吾所以请王师者,欲以其饵敌。王师纵强,焉能敌彼百战之师?”遂改以孱弱八旗兵为前锋。

光显寺曾经辉煌的建筑在历次战火中毁塌,往日五彩斑斓的绘画也在雨雪雾霾的长年浸熏中失色,仍然矗立的佛像面无表情地目睹着沧桑巨变,青草已经占据了往日信徒们跪拜之地,偶尔有游牧民路过此地,唉声叹气,蒙古人曾经的辉煌如同这寺院一样已是过去。

八月秋高马肥,寺前的河流在黎明的阳光映照下闪烁着光辉,寺右边是连绵的山脉,河水至山脉之间是大片开阔的平原,这里再无往日万千信徒云集的荣光。远方行军而来的马蹄声逼近,刀戈不断发出碰撞声。清军对于今天的作战计划颇为迷惑,即将面对的敌手可是凶悍无比的准噶尔人,大将军竟然听从了喀尔喀人的意见,让八旗兵来打前锋。行至河边,军官下令沿着河南岸布阵。方阵布好后,八旗兵器械精良,看上去有模有样。

清军布置完毕,准噶尔军汹汹而至,见八旗兵背水布阵,小策凌敦多布大笑道:“刚被打败,又来送死,可以增加俘虏了。”

有心腹提醒他:“策凌被我们攻破部落,岂能甘心?我军来往数千里,未看到策凌,恐怕策凌军在此间想抄我军后路。”

小策凌敦多布自信地道:“清朝惯例,向来无外藩将领统领八旗兵,策凌断不会在此间。”

自和通淖尔大败之后,八旗兵对准噶尔军心存畏惧。看着黑压压逼近的准噶尔骑兵,八旗兵无心作战,在骑兵冲击下,丢盔弃甲,沿着河岸四处散逃。

准噶尔兵正欲追杀时,突闻胡笳声大作,须臾之间,旌旗遍布山谷。

山冈之上,策凌将帽子投掷于地怒道:“不破贼,不复冠。”率领部众冲下,驰如风雨。布置在河北岸的蒙古诸将听到胡笳声后,结队前进,渡河攻击。

准噶尔军正在追击八旗兵,突然被两股洪流夹击。小策凌敦多布用兵以勇猛著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却并不惊慌,不再追杀八旗兵,分了兵马前去迎敌。

喀尔喀蒙古兵出击后,八旗精锐也跟着出动。上一次战争中逃跑的索伦兵此次也奋勇出击,表现出色。索伦兵的帽子皆以水獭皮制成,使用劲弓强弩,每击必杀,是为黑水生兵控万弦,穿熊殪虎势无前。勇将塔尔岱戴了顶索伦人的獭皮帽,策马奔腾,所向披靡,此战后得了个外号“獭帽将军”。

小策凌敦多布指挥部下迎着对方攻势反扑,但骑兵交战,胜败在于抢得先机。策凌占据山势,居高临下冲锋,又分兵夹击,将小策凌敦多布军队围困在中间。小策凌敦多布无法发挥骑兵的机动性,又无险可据,如同砧板上的肉,被猛力蹂躏。战事进入对峙状态后,清军中的野战大炮发挥了巨大威力,更在密集的敌军中轰死无数准噶尔士兵。

战局无可挽回,小策凌敦多布将所携带的辎重与牲畜塞在山谷中,阻滞清军追击。自己带了两万人在夜间经鄂尔昆河上游,往推河方向逃遁。

光显寺之战获胜后,顺承亲王锡保立刻派人通知马尔赛,命他领兵与建勋将军达尔济会合,至推河(蒙古国图音河),截断准噶尔军退路。

大学士马尔赛佩带绥远将军印,统领精锐数万人,驻屯扎克拜达里克大营。马尔赛以为此处远离战场,每日置酒会,对于军事也不上心。看了信后,马尔赛推脱称,已经将准噶尔人逃跑必经之路上的草原烧掉,毋庸担忧。此后喀尔喀亲王丹津多尔济等也遣使报捷,请他出兵拦截后路。

部将都想着抢这军功,如果拦截住准噶尔残军,所捕获的高价值目标肯定更多,战后升官发财不在话下。马尔赛召集将领商议,众将都认为应立刻出兵拦截,不然就晚了。唯独都统李杕明白马尔赛的心意,跟着后面附和,认为只要守住大营就行了,不必追击。将领们跪求马尔赛出兵也毫无用处。

准噶尔兵撤退时,从清军大营前方路过,有将官不等马尔赛下令,自行带了部下出城拦截。马尔赛无奈,才带了部下出击。

追了两三日之后,马尔赛借口敌军行军过于迅速,难以追及,径自领兵退回。这样,准噶尔军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命运。马尔赛贻误战机,雍正帝大怒:“自古以来,如此背负国家者,史册中亦为罕见。国法军法,俱难宽宥。”十二月,马尔赛在军中被斩首。李杕本是广东将军,因为所统部属至巡抚衙门闹事而被革职,送到京师问了死罪。雍正帝饶了他,命他至塞外效力,此次一言坏事,也被处斩。

光显寺大胜之后,策凌大宴属下,有勇士酒酣高歌:“朔风高,天马号,追兵夜至天骄逃。雪山旁,黑河道,狭途杀贼如杀草。安得北斗为长弓,射陨搀枪入酒盅。”

随着策凌地位如日中天,他所在的部落也开始崛起,各个小部落纷纷依附。雍正帝晋封他为超勇亲王,进驻科布多,又从土谢图汗部拨出二十一旗给他,独立成一部落,称赛音诺颜部,成为喀尔喀四大部之首。赛音诺颜,来自五世达赖赐给策凌先祖的封号,蒙古语意为好贵族。

虽然取胜,可策凌小妾及所生的两个儿子却未能救下,被带到了准噶尔部。后来准噶尔人入京时私下找策凌,问他还要不要儿子。策凌回道,公主和我生的才是儿子,他人生的不是我儿子,“即尔送还,予必请于上诛之”。策凌此话实属违心。谈判桌上的较量

光显寺之战取胜后,塔尔岱领兵一路追杀至推河,距大营千余里。战后,塔尔岱被提拔为黑龙江将军,统辖东三省官兵。凯旋时,雍正帝特意召见他,又赏给他大黄马“黄绒笼头,领下赐带银牌”。另外赏给他官马场一处,又称塔将军马场。几年后,塔尔岱因病乞休,返回老家黑龙江,救了他一命的这匹大黄马留在了京师,新帝乾隆帝特意嘱咐要将它仔细喂养。

在表彰策凌等人的同时,雍正帝怒气冲天地将一个人打入了“冷宫”,此人即岳钟琪。

策凌

雍正帝十年正月,驻守镜儿泉的副将马顺派遣弁兵巡逻时,被击伤一人,走失一人。岳钟琪上奏弹劾马顺不遵军令,此事本不大,不想雍正帝却严厉指责岳钟琪:你是如何防范,又是如何执掌军令的?下令将他与马顺交兵部议处。

三月,准噶尔人进袭哈密。哈密自投奔清廷后,一直是准噶尔人眼中的大敌,想要拔掉这颗钉子。岳钟琪指挥驻扎在巴尔库尔的清军与哈密地方兵联合作战,击败准噶尔人。此战中,岳钟琪派副将军石云倬领兵截断退路。石云倬晚出发一日,导致敌军全身而退。岳钟琪将石云倬送京治罪,可他自己也逃不了灾祸。四月,兵部议定,岳钟琪削去公爵。八月,西路军副将张光泗罗列了岳钟琪调度兵马、筹运军饷、统御将士等方面的诸多失误,上奏弹劾。

十月,雍正帝指责岳钟琪:“秉性粗疎,办事阔略。平居志大言大,似有成算。及至临时,则张皇失措,意见游移。且赏罚不公,号令不一。不恤士卒,不纳善言。”雍正帝又列举了他军事上的一系列失误,如让准噶尔人得以劫掠走大量马匹,围剿不及时,导致已落入罗网的敌军逃跑,放弃战略要地等。大学士议奏时,拟斩岳钟琪,被雍正帝改为斩监候。

岳钟琪被革职囚禁后,雍正帝突然想起,自己曾赏给岳钟琪三名太监,又将太监收回宫中。清军另一路主将傅尔丹因为作战无能、建房贪求奢华、偷卖科布多驻军粮食、贪污军饷等罪行被囚禁起来,只是尚未来得及做出裁决,雍正帝便已去世。

1734年,噶尔丹策凌派人前来议和。在漫长的战事之后,雍正帝也已经筋疲力尽,遂答应了议和,将驻扎在科布多的大兵撤回,以表诚意。此年八月,双方开始了第一轮谈判,涉及边界事宜。谈判的同时,驻扎在阿尔泰、巴尔库尔的清军也逐步撤离。清军在边境沿线修筑了一系列堡垒,撤军之后,堡垒荒废。两度出使准噶尔的阿克敦后来路过时感叹道:“昔日云屯多羽骑,今来山净见斜晖。白头未了边庭志,万里长途任马归。”

议和时,雍正帝主要考虑的是喀尔喀蒙古、青海的边境安全,噶尔丹策凌考虑的则是恢复贸易,进藏熬茶,双方都想尽快取得突破,好停息这场消耗了巨大人力、财力的持久战争。

雍正帝发布了系列谕旨给噶尔丹策凌,以长辈的口气对他训话。雍正帝念念不忘一个人,这就是出逃前往准噶尔的青海王公罗卜丹藏津,再三索取。雍正帝还喋喋不休地劝告噶尔丹策凌,要信奉佛法,心存佛之慈悲,如此才能诚实守信。至于喀尔喀人与准噶尔人的通婚,雍正帝认为这是寻常之事,只要两相情愿即可。待和约议好,边境安定后,准噶尔不但可以与喀尔喀人通婚,就是与大清宗室结亲亦无不可。

十月二十五日,清军使臣傅鼐从巴里坤大营出发,十一月初九,至伊犁河谷谈判。

傅鼐出自满洲名门富察氏,为人敢言,因为帮隆科多儿子说情而被发配黑龙江。傅鼐曾就战局发表自己的看法,雍正帝不以为然。用兵几年之后,果然应验,遂将傅鼐召回。光显寺之战时,傅鼐正在马尔赛军中,一再向马尔赛请战,马尔赛就是不肯。傅鼐激愤之下,自行领兵追击。此次以傅鼐作为正使、阿克敦为副使,一路西行,穷沙万里,雪没马鼻,四个月后方至伊犁。

此后噶尔丹策凌三次会见清朝使臣,双方言谈甚欢。闲谈时傅鼐口沫横飞:

“今年两路大将军都想发兵,占卜之人推演今年准噶尔流年不利,宜发兵讨伐。只是皇上有好生之德,制止进兵,派我们来谈判。

“我大国有一毒药,涂于任何箭弓、刀刃,伤及皮肉即可毒发毙命。因皇上不忍,一直不曾允许使用。

“我大国占卜者曾预言,准噶尔人不产茶叶。若是哪天出产茶叶,就是准噶尔灭亡之时。听说今年准噶尔出了一烹茶之物,不知虚实啊?”

谈判时,双方的分歧集中在游牧边境划分上,清方使者阿克敦坚持以阿尔泰山为界,准噶尔坚持以杭爱山为界。

噶尔丹策凌不快地道:“阿尔泰乃我游牧中间之地,断不可行。”

阿克敦则认为:“此事非创自今,汝老台吉时已如此,特从前议耳。”老台吉,策妄阿喇布坦也。双方僵持不下,互不相让。

1735年三月,清朝使团返回北京,将游牧边界的划分交给雍正帝处理。此时雍正帝不想再战,想早日议和:“伊既为此恳求,若坚执不允,恐使臣徒劳往返,终无完结之日。”雍正帝想答应准噶尔人的条件,以杭爱山为界,但此事又涉及喀尔喀人的利益,遂让喀尔喀亲王策凌发表意见。

策凌认为必须以阿尔泰山为界,“贼夷素性狡诈,反复无常。使伊游牧相逼太近,则防守实难。断勿令过阿尔泰岭,方为善策”。

雍正帝遂依照策凌的意见,回复噶尔丹策凌,但同时做出了一定让步:“议定疆界之后,犹以喀尔喀之游牧逼近尔属,不免疑惧,奏请稍展空闲之地,亦属可行。”即边界划定之后,可以划出一片缓冲地带,双方都不得进入。

眼见与准噶尔的战事即将平息,雍正帝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然而,清朝与准噶尔的战事只是暂时停息。此年八月,雍正帝去世,新帝即位。乾隆帝即位后,将延续他爷爷与父亲的遗愿,以天朝的强大国力,来耗尽准噶尔部的精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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