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嘴 大嘴读史
原文:
珽不关城门,守埤者皆令下城静坐,街巷禁断行人,鸡犬不听鸣吠。贼无所闻见,不测所以,疑惑人走城空,不设警备。珽忽然令大叫,鼓噪聒天,贼大惊,登时走散。——《北齐书·祖珽传》
译文:
祖珽大开城门,让守城的兵士从城墙上下来安静地坐着,街巷内不准人行走,鸡犬也不许鸣叫,陈兵见城中死寂一片,不知底细,怀疑全城的人跑光了,而未设警备。祖珽突然命令人们大喊大叫,一时鼓噪之声震天,陈兵大吃一惊,马上逃走。
一
我们知道《三国演义》里诸葛亮“空城计”的桥段,但事实上,这纯粹是艺术加工,历史上压根没有这档子事。
罗贯中正是从南北朝时候祖珽(tǐng)守徐州的战例中得到启发。
引文所描述的,就是现实版的“空城计”。
《三国演义》里,司马退兵,诸葛也赶紧撤退,相比现实版的精彩程度简直弱爆了。
趁着敌军惊魂未定,祖珽带兵出城了,只见祖珽张弓搭箭,箭无虚发,敌军胆寒,迅速崩溃。
看上去也没什么吗?再告诉你一个事实,那就是——
祖珽是一个瞎子!
瞎子射箭?箭无虚发?
怎一个牛字了得!
二
祖珽出自一个牛人辈出的家族——范阳祖氏。
远一些的有闻鸡起舞的祖逖(tì),近一些有会算圆周率的祖冲之。
祖珽的爸爸叫祖莹,也是大大有名。《三字经》里的“莹八岁,能诵诗”说的就是祖珽的爸爸。
祖珽继承了家族优良的基因,而且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模范。
祖珽酷爱阅读,写得一手好文章。公主出嫁,《魏书》的作者魏收赋诗两首,祖珽应和了两首,结果应和之作的名气反而比原诗的名气大。
语文方面,评分:A。
祖珽精通音律,尤其擅长琵琶。他弹琵琶,和士开(一个宠臣)跳舞,这是皇帝轰趴的保留曲目。
音乐方面,评分:A。
祖珽通晓多国语言,是个语言天才,鲜卑、高丽等“四夷之语皆通”,基本上是高级口译的水平。
外语方面,评分:A。
祖珽精通阴阳占侯之术,堪舆、风水、五行、占星、天文、紫薇,无所不通,看个面相算个八字什么的,随手拈来。
易学方面,评分:A。
祖珽在医术方面同样很强,和同时代的名医陶弘景相比也毫不逊色。
医学方面,评分:A。
祖珽在画画一途独辟蹊径,他首创了用胡桃油作画的方式,不知道这算不算油画的范畴。
美术方面,评分:A。
祖珽下马能吟诗作画,上马能弯弓搭箭,箭法很厉害,武功也不错,坚守徐州就是一个明证。
体育方面,评分:A。
祖珽的记忆力惊人,北齐创始人高欢曾经的吧的吧说了36件事,说完之后,祖珽奋笔如飞,一一记录,毫无遗漏。
记性方面,评分:A。
祖珽就是这样一个8A级的天才,有什么他不会的吗?
三
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是个瞎子呢?难道是天妒英才?
祖珽变成瞎子是因为一场奇葩的君臣对话。
当时有个祖珽宠臣名叫和士开,皇帝高湛对和士开喜欢得不要不要的,从现在的眼光看,说不定有基情。
祖珽说和士开的坏话,皇帝怒了,一场搞笑的君臣对话就此展开。
皇帝高湛一如既往的不讲理,祖珽则嬉笑怒骂,巧言善辩中不乏骨气,激烈言辞中透着圆滑。
看其中一组对话。
高湛说:“你这是诽谤我!”
祖珽说:“不敢诽谤,陛下娶下人之女为妃。”
高湛说:“女孩饥饿,我不忍心,就收养了她。”
祖珽说:“为什么不开仓向百姓分发粮食,却要收买民女放置后宫?”
高湛发神经似的用刀把子捣祖珽的嘴,皮鞭棍棒伺候。
祖珽大叫:“不杀臣,陛下得名;杀臣,臣得名。若欲得名,莫杀臣,为陛下合金丹。”
对了,祖珽还会炼丹,保命的绝技啊!呵呵。
再看一组对话。
祖珽说:“陛下有一范增却不能用,行吗?”
高湛说:“你自比范增,把我当成项羽啦?”
祖珽说:“项羽不能小看。我也比不上范增。我位不在辅弼,而是疏外之人,竭力尽忠,劝请陛下禅让,使陛下尊为太上皇,让儿子位居帝座,于己于子,都有大利。”
怎么又扯出禅让了?很有点插科打诨指东打西的味道。
高湛怒火不消,将祖珽打入地牢,还用一种叫芜菁子的植物做成蜡烛,把祖珽的眼睛熏瞎了。
四
后来,年纪轻轻的高湛,在29岁的时候,真的把皇帝的位置让给了儿子高纬,三年之后,酒色过度而死。
高纬想起了祖珽当年为自己说话,让祖珽再入官场。
已经是一个瞎子的祖珽重登政坛,焕发出令人惊叹的能量,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很快做到了尚书左仆射、燕郡公,一代女杰陆令萱也称呼祖珽为“国师”、“国宝”,祖珽威镇朝野。
祖珽希望可以大展身手,在宰相的位置上做出一番事业,但还是得罪了陆令萱母子,宰相的位置屁股还没坐热就下台了。
祖珽被贬成北徐州刺史,他的政敌希望借南朝之手除掉祖珽,所以在北徐州被围的时候就是不派援兵,也才有了祖珽大摆“空城计”的手段。
在打退南朝军队的进攻后不久,一代天才祖珽因病死于徐州。
五
故事结束了吗?没有。
之前罗列的都是祖珽好的一面,如果说祖珽好的一面让人击节赞叹,那么他的另一面更让人目瞪口呆。
六
《北齐书》记载,祖珽“曾至胶州刺史司马世云家饮酒,遂藏铜叠二面。厨人请搜诸客,果于珽怀中得之。”
《古今笑》记载,“魏神武帝宴僚属,于坐失金叵罗。窦太后令饮者皆脱帽,果在祖孝徵髻中。”
北齐开国皇帝高洋向别人借了一套珍贵书籍,派几个人誊写。祖珽抄完以后,偷了原本中的几卷,拿出去卖钱。高洋还书的时候才发现,尴尬不已。之后,高洋每次看到祖珽,都打趣地招呼:“贼来了”。
谁能想到,祖大天才居然是个盗窃癖患者?
七
祖珽生活作风方面十分放纵。
祖珽好色成瘾,拿的工资基本都扔到妓院里去了,还整天和一些浪荡子找女人鬼混,可能是因为有才的缘故,许多良家女也愿意跟在他后面。
参军元景献的老婆是东魏皇族,祖珽小手指一勾,就能把她叫出来,和哥儿们一起喝酒调情、胡天胡帝。
祖珽的身边美女如云,但最喜欢的是一个60岁左右的寡妇,祖珽口口声声喊她“娘子”,当众宣布这是他的女朋友,还毫不避讳地当着其他人的面订立下次约会的时间。
因为祖珽骑着一匹老马,还自称宝马,于是,“老马十岁,说是骝驹;其妻耳顺,还称娘子。”这首逗趣他的歌谣就流传开来。
不得不说,生活很放荡,口味有点重。
八
如果说以上说的不好的方面只是个人小节的话,那么,贪污、钻营、谗言……如此种种总不能说是个人操守了吧。
祖珽不管官小官大,有权就贪。当个后勤管理员,他可以倒卖公粮。当个组织部特派员,他就大肆受贿,卖官鬻爵。
和士开、陆令萱应该说都是北齐混乱的幕后黑手,但是祖珽为了升官,对他们阿谀奉承,他最初进入官场就是和士开推荐的,他后来当上宰相也是陆令萱一手支持的,这一点和文人的风骨背道而驰。
斛律光是北齐大将,堪称“定海神针”,斛律光很看不起祖珽的为人。北周想陷害斛律光,就到处散布谣言:“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百升”就是斛,“明月”是斛律光的字,说斛律光阴谋篡位。
祖珽因势利导,添油加醋,结果笨蛋皇帝高纬派武士用弓弦勒死了斛律光。后来,北周攻陷北齐都城的时候,北周皇帝宇文邕感叹“如斛律光在,我焉能入此地”。
如果说,投机钻营还算是能屈能伸,那么自毁长城就罪孽深重了。
九
评价祖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开篇就给小人作过定义“才胜德谓之小人”,而且小人“挟才以为恶者,恶亦无不至矣”。
祖珽的人生无疑就是这句论述最为贴切的注脚。
一个文武双全、才华横溢的才子。
一个奸诈机巧、聚敛贪财的小人。
一个高雅卑鄙、善恶难辨的堕落天才。
十
每个人都有两面性,而祖珽把人的两面性表现到了极致。
事实上,我们周遭的所有人,包括我们自己,都是缩小版、普通版、简易版的祖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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