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陆开武
公号：春风巷（ID：cfx8963）
汉朝时的外交官，大都个性刚烈，霸气果敢。持节时，是帝国的外交使臣；持刀时，则为剽悍张扬的将军。
从傅介子刺杀楼兰王之后，出访西域的汉帝国外交官常常带来恐怖的政变风暴。
冯奉世就是这样一个危险而又令人胆寒的外交官。这次，轮到的是莎车国。
一、矫诏讨伐莎车王
还记得《常惠》篇讲过，莎车国老国王死后，莎车臣民拥立解忧公主的二儿子万年为王，想在汉朝与乌孙这两个大国间求得一方安稳。
没想“富二代”万年属于不作不死的这类货色，生性残暴，肆虐好杀，搞得莎车人后悔不迭，怨声载道，简直是引狼入室。
一直觊觎王位的已故国王的弟弟呼屠征抓住这股民意发动政变，把万年，还有送万年来莎车即位的汉使奚充国一起给杀了。
得罪了汉朝和乌孙的呼屠征干脆另找靠山，投了匈奴。
莎车国出兵攻打南疆诸国，歃血为盟，逼迫各国一起背叛汉朝。
莎车国俨然成了西域南疆反叛汉朝的带头大哥。
形势，对汉帝国非常不利。如果任由反叛之风蔓延下去，不仅商道断绝，而且西域诸国将全部投向匈奴的怀抱。
英雄，往往是在危急之时应运而生。
这次出场的是一个名叫冯奉世的外交官。
冯奉世虽说出生山西上党名门世家，但属于大器晚成这类人。
汉武帝晚年时以良家子弟成为一名郎官，汉昭帝时因为功劳累积担任武安县一名官员。三十多岁时不知什么原因丢了官，开始研读《春秋》和兵法，前将军韩增对他很赏识，上奏朝廷任命冯奉世担任了一个名叫“军司空令”的官职，有些拗口，不要读成“空军司令”。汉宣帝年间，冯奉世随军抗击匈奴。战事暂停之后，复任郎官。
可以看出，冯奉世一直不大得志，不过从军这段经历，淬炼了他做事决断，不畏风险的性格。
大约公元前65年，一直对冯奉世赏识信任的前将军韩增，举荐冯奉世为出使大宛的使节，名为卫侯使。
原本很平常的一趟外交出访，成了冯奉世扬名立万的征途。
冯奉世率团路经伊循城时，就是今天的新疆米兰古镇，正值莎车国发动政变背叛汉朝。在此屯田的汉朝都尉宋将向冯奉世一行详细通报了整个事变的前后经过：
当时，负责西域事务的西域都护郑吉，和校尉司马熹都在北疆，正和匈奴争夺车师，被围困在交河城内，对南疆事变鞭长莫及。如果派人回京禀报，以当时的交通条件，一来二去，大半年就过去了。届时，南疆尽属匈奴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冯奉世与副使严昌商量，一致认为如果不快速制止莎车反叛之风，其实力将迅速坐大，蔓延整个南疆，进而危及西域。于是决定先把莎车收拾了再继续去大宛。
区区一个外交使团，全部人马也就几十人，以此征伐莎车无异以卵击石。
把不可能变为可能，这就是英雄异于常人的地方。
考验冯奉世的时候到了。
冯奉世持节晓谕南疆其他国家，以汉朝皇帝名义征发军队出征讨伐莎车。
比今天“世界警察”美国佬还管用，汉帝国皇帝节符一亮出，南疆各国赶快派出军队听候调遣。冯奉世没几天工夫就组织了一支一万五千人的多国部队。
部队集结之后，冯奉世下令分为南北两路进攻莎车。
可以想见，苍茫寥廓的西域大地上，天高云淡，朔风劲吹，几个汉人率领一支相貌、服饰、装备大为不同的混编部队浩浩荡荡杀向叶尔羌河。
外交官摇身一变成了帝国将军，统帅外族联军，这份勇气和铁血至今思来依然令人心驰神往。
莎车国不过撮尔小国，一战下来大败，莎车王呼屠征惊惧无奈只好自杀。
冯奉世割下莎车王脑袋，用特快专递一路示众送回长安。一时，西域震恐，原先准备与莎车一起反水的国家赶紧向冯奉世表决心。
汉宣帝接到报告后，心情大好，特意召见前将军韩增，好好表扬了一番：“贺将军所举得其人。”将军举荐的人很不错啊！
看西域各国不敢造次，局势逐渐安定下来。冯奉世安抚之后，把临时征集来的军队遣返回去，自己再带上使团继续前往大宛。
到了大宛，国王已经听说汉使团沿途灭莎车王之事，知道冯奉世是个不能惹的主，高规格接待，远胜其他国家使团待遇。小小心心伺候不说，临走时，还把一匹名为“象龙”的珍贵汗血马献了出来。
回到长安之后，汉宣帝龙颜大悦，准备好好封赏冯奉世，命朝臣讨论。
不少大臣都认为冯奉世立下重大功勋，应该封赏爵位。估计冯奉世也觉得自己即将裂土封侯。
就在这时，少府萧望之跳出来大唱反调：
冯奉世奉旨出使有其任务，却擅自假托皇帝命令违背旨意，征发诸国兵马。虽然有功劳，但不可以用他做后人的榜样。如果要封赏冯奉世，就开了以后出使使节的方便之门，以冯奉世做榜样，争相发动军队，邀功求赏于万里之外，在夷狄各族中为国家滋生事端。所以，此例不可开，冯奉世不应受到封赏。
萧望之是谁？汉王朝开国元勋萧何的第六世孙，名门望族之后，当代大儒，汉宣帝最为器重的大臣。
汉宣帝是聪明人，萧望之的话触碰到了帝王内心最敏感的神经：皇帝的权威是保证政权稳固的根本，如果任由手下矫诏办事，那不是自挖墙脚，自毁根基吗？
于是，听从萧望之建议，给冯奉世只封了个光禄大夫、水衡都尉，负责管理皇家行宫上林苑。
给国家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不能封侯不说，还被扣上“矫制违命”的帽子，估计冯奉世心里拔凉拔凉的。
二、不受皇帝待见
就像李广家族一样，冯奉世也是出生名门世家。这两个家族很相似，都不太受皇帝待见，子孙命运也很坎坷。
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在《滕王阁序》中就为这两个家族打抱不平：“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李广家族的故事我们前边已经讲过，不再赘述。这里主要讲讲冯氏家族。
冯奉世的先祖叫冯亭，是战国时期韩国上党郡守。秦国发兵攻打上党，堵住了太行山通往韩国的通道，上党被隔绝，变成一块飞地。冯亭看无法打败秦国，于是将上党献给赵国，自己率军驻守，共拒秦国。
后来秦赵两国发生“长平之战”时，冯亭很倒霉，主帅是纸上谈兵的赵括，双双战死沙场。
秦灭六国之后，冯亭的后人冯毋择、冯去疾、冯劫都很有名，做过秦国的将相。
到了汉文帝时，冯奉世的祖父冯唐，因孝行名声在外，被举荐做了中郎署长，在文帝身边伺奉。
汉文帝有一天在与冯唐聊天时问道：“你知道赵国将军李齐吗？本领怎么样？”
冯唐老老实实答道：“知道，我的祖父、父亲都认识李齐，不过他的本事比不过廉颇、李牧，他们才是真正的名将。”
汉文帝感慨道：“我要是有廉颇、李牧这样的名将，还害怕什么匈奴人？”
冯唐不仅是个老实人，还是个一根筋，舌头没过大脑就脱口而出：“陛下即使得到他们也不会使用。”
一句话搞得汉文帝很尴尬，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汉文帝气消了之后，把冯唐叫来问道：“你为啥这样说话让我下不来台？”
冯唐没当回事地回答：“我听说魏尚做云中郡守时，很爱护士兵，把自己的钱财都拿出来犒赏他们，大家也愿意为他效力，拼死作战。魏尚与匈奴人打战，打死打伤不少匈奴士兵，就因为在报告战绩时多报了六个敌人，陛下就削去魏尚的爵位，判处一年徒刑。我认为陛下奖赏时太轻，处罚时又太严。所以即便得到廉颇、李牧这样的良将也不会使用。”
好在汉文帝不是小肚鸡肠，觉得冯唐说的有道理，也就没往心里去，还让冯唐作为特使去赦免魏尚，重复云中郡守之职。不过，冯唐宣读完任命就没让回来。
你不是说魏尚能干吗？你们哥俩就好好在边境给我守大门吧！
汉武帝即位后，求贤若渴。这时，冯唐的名声全国都知道，粉丝很多，可惜已经九十多岁了，出不了山，汉武帝只好任命冯奉世的父亲冯遂为郎官。
于是，有了“冯唐易老”这个成语，比喻命运不济，年华易逝。贬嫡之中的苏东坡在名篇《江城子·密州出猎》中就感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哪天能有人来招我回京？就像当年派遣冯唐持节出使云中郡一样。
汉元帝即位后，冯奉世官职为执金吾，负责京畿治安。后来，率军追击西河胡人反叛，时值右将军典属国常惠去世，由冯奉世任此职。
这是一个负责民族事务的官职，苏武、常惠曾担任过这一职务。
几年之后，冯奉世被加封为光禄勋，负责掌领宫廷安全保卫工作。
汉元帝永光二年，公元前42年，陇西羌人造反，冯奉世主动要求领兵出征。当时汉帝国境内遭遇天灾，军民窘困，冯奉世军事征伐和屯田守边并举，以疲弱之师大破羌人，威震陇西。
次年二月，冯奉世班师回京，改任左将军，光禄勋一职没有变化。汉元帝狠狠把冯奉世表扬了一番，封为关内侯，食邑五百户，黄金六十斤。
汉承秦制，侯分列侯和关内侯两等，列侯等级最高，有固定分封的土地食邑；关内侯比列侯低一级，有其号，但无封国，一般是对初立军功的将领的赏赐。看过前边系列故事的读者可能还记得，卫青、李敢、李息、陈汤、苏武也曾获过关内侯的爵位。
除了苏武，其他人都是年轻时就获这个爵位。对冯奉世来说，赏赐关内侯，未免来得有些晚，而且分量轻了许多，连千户食邑都没有。
一年多后，冯奉世病故。
皇帝小家子气，但《汉书》的评介很高：折冲宿将，功名次赵充国。
意思是：为国杀敌的老将，功勋卓著，仅次于赵充国。
赵充国是谁？汉帝国最有威望的将军，屯田事业的重要开拓者，与大将军霍光一起被列为“麒麟阁十一功臣”。冯奉世能与赵充国并肩，足见其功勋卓著。
宋朝诗人黄庭坚专门给冯奉世写了一首诗，水平稀松平常，倒也概括了冯奉世的壮举：
前世秦将相，先祖汉冯唐。
春秋涉大义，兵法参精详。
恭送大宛使，击毙莎车王。
不畏风寒苦，声威震西域。
还真有人为冯奉世打抱不平。冯奉世死后两年，西域都护甘延寿因诛灭匈奴郅支单于名噪全国，在讨论封赏时，丞相匡衡认为甘延寿、陈汤的行为属于矫诏，假传圣旨，应该象前边萧望之所说的意见一样，不能给予封赏。但是群臣都坚持要奖励甘延寿，汉元帝也就准允了。
见甘延寿被封为义成侯，大臣杜钦上书为冯奉世鸣不平，认为两人的行为都一样，功劳都很大，凭什么甘延寿封为列侯，冯奉世只能是关内侯？
杜钦说了这样一段话：“奉世图难忘死，信命殊俗，威功白著，为世师表，独抑压而不扬，非圣主所以塞疑厉节之意也。”冯奉世解除危难，忘死征战，完成使命业绩非凡，威名功绩显著，是世代出使者的表率，却惟独压抑而不表扬他，这不是圣明君主杜绝疑虑鼓励节操的作为。
话说得很重了，但汉元帝不为所动，打哈哈搪塞：这是先帝时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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