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人：段怀清
讲师简介：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获博士学位。浙江大学中文系副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国现当代文学、比较文学与中外文学关系及国际汉学。主要著作：《<中国评论>与晚清中英文学交流》，《传教士与晚清口岸知识分子》，《白璧德与中国文化》，《李雅格传》。曾在香港《大公报》连载《塔里的女人--评述<白蛇传>》。
在雷峰塔下，被镇压了近千年的白素贞，因为雷峰塔的地宫打开，我们能见到吗？也因为此，有关白素贞和许仙之间的传说故事，再一次引起了世人的关注。流传了近千年的这段凄美的爱情传说，又重新在人们心中回想起。这一段传说究竟是怎么样子的呢？
在早期的白蛇传说中，白蛇都是祸害人间、吃人成性的。那么，为什么白蛇在人们心目中，会是这样一个恐怖狰狞的形象呢？有的人解释说，这恐怕跟中国南方的地理环境有关系，大家都知道，南方多山多水复杂的地理环境，再加上气候的原因，多怪异之蛇，自然会生发出跟怪异之蛇有关的传说故事。
这是一个解释。说法还有很多，但是至少有一点，值得我们注意的就是这些传说，跟我们接下来的讲的白娘子白素贞之间的传说，是否是一样的？这个白素贞到人间来，是否会做出像我们前面所提到的那些白蛇那样多的祸害人间的故事？
全文：
二十一世纪初期，大家都知道，西湖旁边发生了一件事。发生一件什么事呢？就是倒塌了半个多世纪的雷峰塔地宫被挖开了。当时这一件事那在中国可是万众瞩目，因为很多的中国人都听说过雷峰塔的故事，都听说过雷峰塔下镇压着一条白蛇，这条白蛇叫白素贞白娘子的故事。现在雷峰塔的地宫被挖开了大家都想知道，那条白蛇还在里面吗？在雷峰塔下被镇压了近千年的白素贞，因为雷峰塔的地宫打开，我们能够见到吗？也因为此，有关这条白蛇，也就是白素贞白娘子和许仙之间的传说故事，再一次引起了世人的关注。
也就在这样的时候，又热闹又纷扰的时候，人群当中的这一白一青两个女子站起来了，朝着孤山上有一块突兀的石头望上面过去。周围围观的人循着这两个女子的目光也望过去，只见这块石头上面站着一位青年男子。这青年男子也正在朝着人群这边观望，大概也是想弄清楚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围着那么多人。可是当这个青年男子看到这一白一青两位美女也正在朝他这边观望，而且见到他之后马上分开众人，急急忙忙地朝他站的这块石头这边过来的时候，这青年男子赶忙从石头上跳下来，往哪去了？往湖边去了。为什么这个青年男子见到这一白一青两位女子朝自己这边赶过来的时候，他要避开呢？这很简单，我想，害羞吧，不愿意多事吧。于是乎，在西湖上，孤山边，就出现了这样一幕很有趣的景观，什么样的景观呢？一个青年男子从孤山这边朝着西湖旁边跑，后面跟着一白一青两位美女在后面追，在这一白一青两位美女后跟着更多的行人在后面追赶。
大概是这一白一青两个女子觉得后面的这些游人碍事，所以只见这个白衣女子口中念了一段什么咒语，然后手向空中一挥，刚才还晴空万里的西湖上空这时候就出现了乌云，转眼之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刚才还在追赶这两位美女的游人，纷纷找路边的茶室、亭子等等去躲避，屋檐躲避，再没人追了。
然后，这个白衣女子看着前面，他们要追赶的这个青年男子这个时候已经到了西湖旁边，正站在一棵柳树下面，好像是在避雨。这一白一青两个女子没有马上靠过去搭讪，而是做了什么呢？这白衣女子把青衣女子叫到旁边，在她的耳朵边耳语了几句，然后又在青衣女子的手心里面写了一个字。写了一个什么字呢？写了一个“迷”字，着迷的迷，也是迷糊的迷，大概是人着迷了就容易犯迷糊。然后又在“迷”字上面念了一段咒语，吹了一口气，接着又指了指西湖旁边那棵柳树下站着的那个青年。接下来我们就看着这个青衣女子一阵风一样地跑到了湖边柳树下，非常突兀地在这个青年男子胸脯上面猛拍了一掌，也就把她手心里面的这个着迷的“迷”字，就这样一下子拍进了这个青年的心里面。当然这一切这个青年男子是恍然无知，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心里面种下了这一个字，着迷的迷字，也就是迷糊的迷。至于对谁着迷，为什么犯迷糊，我们下面会再接着讲。
这里我们要稍微地介绍一下，就是这一青一白两个女子的来历。
就像我们前面提到的，这个着白衣的女子，我们说是惊若天人。确确实实，她确实不是人间的女子，而是一个有来历的一条白蛇幻化成的人形。这条白蛇从哪儿来的呢？据说，是从峨嵋山清风洞来的。白蛇原来在峨嵋山清风洞修行，已经修行了近千年，有了一千年的功力。可是，当她的这个功夫再往上修的时候，出现了障碍，她也弄不清楚为什么这样。后来，她的一个师傅告诉她，因为她还有一段在人间的因缘要去圆，只有圆了她在人间的这一段因缘之后，她才可以继续修行，她的功力才会得到进一步提高。至于这条白蛇在人间的这个因缘是怎么一回事，师傅没有详细地告诉她，只是告诉她你需要到人间去走一趟，去报恩。在她离开师傅的时候，师傅送了她一句话“西湖边，清明节，万人丛中最高者。”你到人间去了之后，跟你有关的这段故事里面的最主要的信息，都包含在这一句话里面。这条白蛇之所以要来追赶这个青年男子，就是他符合她师傅告诉她的这三个条件。
至于那个青衣女子，那是这白蛇从峨嵋山到西湖来的路上，路过镇江的时候，在镇江旁边的金山寺下面，顺路收服的一条青蛇，幻化成的人形。这青蛇也有了不少的功力，据说已经有了八百年的功力，不过跟着条白蛇相比功力还要差一些。然后两个人结伴到西湖边，来圆这一条白蛇在人间的这一段因缘。
解说：因为一段未了的尘缘，她不愿意再做吃人的蛇妖了。幻化成人形的她来到西湖边，却独独钟情于一个平凡的男子。那么这个男子究竟是何许人也？而他又能否接受白娘子这个蛇妖变成的女人呢？
雨是越下越大，这个青年男子显然这个时候在焦急地等待着湖上出现船。过了一会儿果然来了一条小船，青年男子跳上了这个船。一白一青两位女子这个时候赶到了湖边，朝着这个船大喊，显然也是想搭乘这条船。
上了船之后，雨还没有停，还在下，船在向湖的另一边划去。有趣的是，两位女子上了船之后，原来坐在船上的这个青年男子好像是避什么嫌疑似的，不仅不跟她们坐在一块儿，不仅不坐在内舱，相反，坐在船的外舱，根本就遮挡不住雨的地方，男子身上的衣服几乎已经完全湿掉了。后面上船的这一青一白两个女子，也就是我们前面所提到的青蛇和白蛇幻化而成的两个美女，感到很过意不去啊，人家是先上船的，我们是后上船的，人家把船里面最好的地方让给了我们，自己坐在雨淋的地方。所以这白衣女子就让青衣女子去叫这个男子进来，当然是有一番退让，最后坐在外舱的男子稍稍地往里面挪了挪。
说谈之间，这船已经就靠近了湖的这一岸，三个人下了船上了岸。许仙正要和她们告别的时候，白素贞突然说：非常抱歉，我们今天出门的时候很匆忙，没有带钱，能不能请相公接济一下，回头我会把船钱送来。其实许仙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不过是在一个生药铺里面做帮工，平常自己也是身无余银，只不过付这一次船钱那还是绰绰有余的，再说向自己借钱的又是这样两位美貌的女子，所以许仙也非常大方，甚至于慷慨地回答说：没问题，也不用你们还了，你们的船钱我就代付了。
就在他们说谈之间，雨还在下，不仅还在下，而且还越下越大，许仙看着这两位美女全身也是湿透了，感觉到很过意不去，然后很主动地对她们说：你们稍等，我去去就来。说完自己就跑到前面不远一条巷子里面，过了一会儿，撑了一把雨伞出来了，原来许仙是到这个巷子里面有一个熟人家里借了一把雨伞。这伞还不是一般的雨伞，可是杭州的好雨伞，名伞，紫竹柄，84根龙骨，好伞。然后许仙把这一把伞给了白娘子白素贞，二人当然非常感激，然后对许仙说：第二天我会让小青来还伞；当然更欢迎相公到我们家来做客。许仙这个时候就看着白娘子和小青这主仆二人撑着伞，消失在雨幕当中，心中还怅然若失。
白娘子和小青离开了许仙之后怎么样，白娘子和许仙之间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故事，我们这里暂且不讲。我们先跟大家讲两段中国古代有关白蛇幻化成美女，来祸害人间的传说故事。
解说：她们都有着绝世的美丽容颜，然而她们的原形却是一个个恐怖的蛇妖。千百年来，中国民间一直流传着蛇妖吃人的传说，那么早期的白蛇传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当时青年男子的家人非常惊恐，后来一问，原来这个男子之前有这么样一段经历。男子的家人赶紧去找，要找这个白衣美妇，要去问个明白。到了这个所谓的白衣美妇的家里面，根本就见不着所说的这样一处府宅，见到的是什么呢？见到的只不过是一处破落的宅院。一向隔壁左右的邻居打听，原来才知道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白衣美妇，原来是住过一户大户人家，大户人家早就搬走了，空着，不仅空着，而且这个院子里面还有一棵枯老的皂角树，这皂角树上经常就盘绕着一条白色的蟒蛇。这男子家人一听方才明白，这是遇见鬼了，撞见怪了。
这是一则故事，在这一则故事里面，我想提醒大家注意这样的几点信息：第一，白蛇是能够幻化成白衣美妇；第二，是要诱惑世间男子；第三，这个青年男子最后是离奇的死去。这几个信息大家要注意。
接下来我想说另外一则有关白蛇的民间传说。这个传说出自明朝杭州的一个读书人叫洪楩，洪楩有一部作品集子叫做《清平山堂话本》，在这个《清平山堂话本》里面收录的有一则故事，叫《西湖三塔记》，说的是跟杭州有关的事。
解说：在美丽的西湖边，白娘子和许仙在雨中相会，借伞定下了情缘，是我们大家所熟知的白蛇传的故事。那么在早期的传说中，这个故事又是怎样的呢？
南宋初年，大家注意时间，南宋初年杭州城里住了一户人家，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呢？叫奚宣赞。这奚宣赞可是富家子弟，父亲曾经在岳飞的手下做过统制官，父亲早逝，现在奚宣赞跟着母亲生活，自己已经成了家，有妻子。家里面还有一位叔叔，这位叔叔现在出家在龙虎山做道士。有一天，也是清明节，这奚宣赞出门到西湖边游玩散心。就在白堤、断桥旁边，遇到了一位迷失了路的白衣女子，这白衣女子自己说叫什么名字呢，叫白卯奴。这奚宣赞是一个热心人，就把白卯奴带到自己家里，当然是有吃有喝。过不了多久，白卯奴的婆婆找上门来了，然后当然是对奚宣赞和奚宣赞的家人一番感激，同时也非常热情地邀请奚宣赞到自己家里去做客。奚宣赞推托不过，跟着这一老一少到了她们家里。
到了她们家里之后，才知道这户人家里面，白卯奴还有一位母亲，叫白衣娘娘。当然对奚宣赞是非常热情的，好酒好肉的接待。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在白卯奴家里所发生的事，则让奚宣赞感觉到是非常非常地惊恐。为什么呢？因为就在他们喝酒之间，奚宣赞发现这个白衣娘娘，也就是白卯奴的母亲，竟然让下人端了一盘血淋淋的东西上来。奚宣赞一问，问白卯奴这是什么东西，白卯奴悄悄地告诉奚宣赞说，这是人的心肝。
原来，这白卯奴的母亲，也就是这位白衣娘娘，是一条白蛇幻化成人形的。她平常就是以吃青年男子的心肝，吸食青年男子的精血为生，来增加自己的法力的。她看到奚宣赞长得是眉清目秀，同时又白白净净，又是很健康，也正在准备要吃这个奚宣赞呢。当奚宣赞知道了自己将被吃这样一件事之后，赶紧向白卯奴哀求，他对白卯奴有搭救之恩啊。这白卯奴转身确实回过头向自己的母亲，也就是这一条白蛇求情。第一次，这条白蛇没有吃奚宣赞，吃了另外的一个青年男子。后来又遇到了同样的一幕情景，又是白卯奴去向白蛇求情，又放过了奚宣赞。不过这一次在放过奚宣赞的同时，这条白蛇说过，事不过三，接下来我是要把他吃掉的。也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之下，白卯奴冒着危险，当然是有一定的风险，就把奚宣赞悄悄地给放回去了。
奚宣赞回到家里去了之后，受到这一番惊恐、惊吓，自然精神萎靡。碰巧他叔父，就在龙虎山修道的叔父，这个时候回到家里，一看侄子满身的妖气，一问，奚宣赞告诉了叔父怎么一回事这段经历。叔父知道了，叔父是有道行的道士，马上赶到奚宣赞所说的那个地方，用了道术，就把这一老一中一少三个妖怪给收服了。这三个妖怪分别是什么呢？白蛇精、乌鸡精和水獭，三怪。收服了这三个妖怪之后，这个道士用了三个石塔，就把这三个妖怪压在了西湖里面，大家今天到西湖去你看到三潭映月，三潭映月里面的那三个石塔就是压着这三个妖怪的三个石塔。
在这一则有关白蛇的故事里面，我要提醒大家注意的是下面这样一些信息：第一个，是白蛇要吃人；第二个，世间的男子搭救了跟白蛇有关的白卯奴；第三个，这个白卯奴知恩图报，又搭救了这个世间男子；第四个，这个奚宣赞的名字。大家注意他叫奚宣赞，后来慢慢的这个名字在民间传说的过程当中，就在慢慢地转化。“奚”在我们地方话里很容易慢慢地就转换成了“许”许仙的许；而“宣”，大家都知道我们今天所知道的“白蛇传”的传说当中，这个许仙的名字是许和仙，仙人的“仙”；可是最初的传说当中，许仙的名字不是许仙两个字，而就是许宣，宣传的“宣”，就是奚宣赞名字当中的第二个字宣。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我们要讲到的后来“白蛇传”的传说、白娘子的传说，跟《西湖三塔记》这个文本之间是有一定关系的。
解说：
说到这儿，可能有人问，为什么在中国的民间传说当中，会出现这么多有关白蛇的故事，而且很多的故事还是白蛇幻化成美妇，幻化成白衣美妇，到人间来祸害人间，诱惑人间的青年男子，祸害人间？为什么出现这么多这样的传说故事？解释很多。
有的人解释说，这恐怕跟中国南方的地理环境有关系，大家都知道南方多山多水这样复杂的地理环境，再加上气候的原因等等等等，就多这样怪异之蛇。有了这么多的怪异之蛇，自然就会生发出跟这些怪异之蛇有关的一些传说故事，这是一个解释。
还有的解释是说，这个恐怕是跟中国古代有一种民间的崇拜、图腾有关系，什么崇拜和图腾呢？大家都知道，中国人对我们创世祖先的认知——就是我们的伏羲、女娲，创造世界的这一对祖先——是这样描述的，他们的形象就是人面蛇身。
还有人说，这个你看啊，这白蛇好像都是雌蛇，不是雄蛇，而且都是幻化成美貌女子，而且是到人间来祸害、引诱青年男子，来祸害人间。这个东西是不是跟中国古代以男子为中心的社会结构，就是男权为中心的这样一个社会结构，对于女性有意识地来丑化，妖魔化女性，然后以此来警示世人，特别是警示青年男子，要拒绝诱惑等等等等，是不是跟这样一种社会结构有着某种关系。
还有人从更复杂的层面去分析，有人说，是啊，美貌、欲望、诱惑，这些东西好像是人性里面最难以摆脱的那样一些成份。所以，白蛇传说当中是否潜藏着后来人对人性当中的这一些好像非常难以摆脱的原欲，最本能的最原始的魔怪式的欲望的恐惧和焦虑。在一个以士大夫这样一种正统的文化为中心的时代、社会环境当中，是否潜藏着这些士大夫们、这些卫道士们对人性当中的这样一种难以解除的本能的欲望的焦虑和恐惧。
说法还有很多，但是至少有一点值得我们注意的，就是这些传说，跟我们接下来讲的白娘子白素贞的传说之间，是否是一样的。这个白素贞到人间来，是否会做出像我们前面所提到的那些白蛇那样多的祸害人间的故事？这条白蛇和我们前面所提到的那些白蛇，是否有着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她究竟是一条蛇妖，要吃人的蛇妖，还是一条义蛇，要知恩图报的义蛇？或者说，她和许仙之间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我们接下来会进一步分析，今天就讲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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