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有太多绝望。
最令人绝望的绝望是身陷囹圄永远无法解脱或逃脱。
那种囹圄，是扎根于心灵深处的无望。
我的印象中，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有，《基督山伯爵》的伊夫堡监狱是也。
著名的武侠大书《水浒传》里也有。
那就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沙门岛。
一
看过水浒的人，有一点恐怕不会忘记，监狱的黑暗与令人绝望。最有名的几位，武松宋江柴进和卢俊义，自从进了监狱便开始过上暗无天日生不如死的生活。水浒告诉我们，所有好汉，如果不是行贿和关说，生命便都会丢在酷刑和邪恶人性交织的牢房里。
还有那个陷入著名的生辰纲被劫案的倒霉的的济州三都缉捕使臣何涛。——他被府尹早早在脸上刻上刺配字样，准备发往人间魔窟沙门岛。而他的上司府尹，也被上司警告，若破案不力，将被刺配沙门岛。可见沙门岛之恶名昭彰。
为什么两宋的囚犯听到沙门岛就失魂落魄两股颤颤两便失禁呢？缘于大宋苛刻的刑罚和狱吏灭绝人性甚至变态的虐囚游戏。
二
沙门岛，即今长岛列岛或庙岛群岛，今日是中国最美海岛之一，它隶属于山东烟台市，距烟台80余公里，属长岛县管辖，它的位置在渤海/黄海交汇处、胶东半岛/辽东半岛之间。
沙门岛这名字，与佛教有关，沙门一作娑门、桑门、沙门那，意思是“息”、“息心”、“静志”、“净志”、“乏道”等，指代佛门，因此沙门岛就是佛岛。因为岛上有太多的佛寺缘故，故一般又成为庙岛。
据历史记载，早在五代，这里便开始关押囚犯。宋代时这里归属登州。这个孤悬于怒海之中的沙门岛上，建筑有最恐怖的集中营，或者监狱，即牢城营。牢城营即被判刑的囚犯劳动改造的集中营。《水浒》里有多处“牢城营”，比如武松去的孟州牢城营，宋江去的江州牢城营，林冲去的沧州牢城营。因为环境极其残酷，囚犯们十去九死，有去无归。
而沙门岛是集中营里的集中营，成为魔窟的代名词。
三
《水浒传》之第二十七回“武松威震安平寨，施恩义夺快活林”里，有一段写到武松到了孟州牢城营遭遇酷刑的桥段。
说是武松一到，牢头便准备收武松的贿银，但武松无法无意提供，便准备给他“杀威棒”，100大棒，牢头充满怨气的报复——许多人熬不过，被棒杀而死了！这是第一关。
第二关叫“盆吊” ，牢头“到晚把两碗干黄仓米饭，和些臭鲞鱼来，与你吃了，趁饱带你去土牢里去，把索子捆翻着，一床干稿荐把你卷了，塞住了你七窍，颠倒竖在壁边；不消半个更次，便结果了你性命。这个唤做盆吊。”
第三关叫“土布袋”，“把你来捆了，却把一个布袋，盛一袋黄沙，将来压在你身上；也不消一个更次，便是死的。这个唤做‘土布袋’。”
肆意妄为，草菅人命，贪赃枉法，滥杀无辜，这就是宋代的牢城营。
孟州还不是最凶残的。最残忍的在沙门岛。
四
据说按照宋律，犯了重刑但罪不至死的犯人，往南流放到海南、广西、贵州等瘴厉之地，由于在炎热气候里艰苦跋涉，许多犯人罹患热病死在途中。著名诗人苏东坡晚年因党争被贬惠州儋州，宋徽宗时获大赦，北还途中病逝于常州就是一例。
往北流放就是沙门岛。沙门岛的可怕在哪里？一，它处于大海深处，几乎与大陆社会隔绝，虽然岛上有较发达的渔农，但总体说是一座独立的管制森严的监狱，像伊夫堡一样，夜深人寂，满天星斗配海涛滚滚，让寨栅里的人只有绝望；二，在实际执法过程中，各级狱吏们变态发挥，以虐囚为乐事，惨绝人寰。郭东旭教授所著《宋代酷刑论略》里有记载。杖杀，腰斩，钉死，分尸，凌迟，断手，挑筋，砸骨，水溺，坑杀，汤煮，锯解，甚至，“醢刑”（把人剁成肉酱），竟然也复出了。沙门岛天高皇帝远，酷刑使用有过之而无不及；三，最关键，这些囚犯在这里被虐，没有监督监察，由于流犯增加而不配额足够资源，遂导致供应紧缺。据说足员二百至多三百的沙门岛，最多时单流犯就达千四百人，致严重超员，在严格的军事管理体制下，更令管护军人（从掌管沙门岛屯戍、营防、训练的“监押”即总负责，到牢头禁子差拨）肆意妄为，任意虐杀。囚犯之命，全在管教生杀予夺一念之间。史载神宗赵顼熙宁年间，沙门岛有个叫李庆的监押，曾将无法给养之囚犯扔进大海喂鱼，据说他两年内虐杀囚犯七百多人，行为令人发指。由此看来被刺配到沙门岛的流犯的命运极为悲惨，生杀予夺由沙门寨主一手遮天。
五
水浒没有集中笔墨写人间魔窟沙门岛，我在撰写本文时，查阅了一些材料。
《宋史-刑法志》有说:“配隶重者沙门岛寨，其次岭表，其次三千里至邻州。”岭表即岭南甚至包括海南岛。可见沙门岛之恐怖。
许多宋人笔记小说，也有涉猎。
我的疑问是，为什么宋代会大量使用酷刑、会发生沙门岛这样的人肉工场事件？我以为有两点，一是中国文人文化到宋代达致巅峰。文人集团掌权却“刑不上文人”，他们内心深处对武人、强人和外侮的恐惧与憎恨的阴暗一面在缺少抑制里发酵、放大、变态，以使用酷刑形式表现出来；和任何此类朝廷一样，宋廷和命官在对付辽夏金蒙古等外敌方面无能无力，在对付内乱方面却智慧频频闪光，花样层出无穷，历史多次记载，宋廷对付农民义军软硬兼施，常常残酷屠杀投降了的他们，毫无信义可言，是真正的流氓政府，能在使用酷刑、制造冤狱（都是对付内乱）方面创造新纪录，也算有了合理解释。
好在，魔窟沙门岛的那叶扁舟，终在自五代开始、存在了八百年后，被历史的风雨打翻了。今天我们去庙岛或长岛参观，却是满眼白帆绿树和优良的天然海洋生态景观。俱往矣，梦魇般的沙门岛。
丁酉立秋后逍逍客于古长安之思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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