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务先驱，胡林翼的得意高徒张之洞（六）

导读：

张之洞听从盛宣怀的建议，把兴办洋务企业的方向由“官办”改为“官督商办”，从而解决了最为棘手的资金问题。

在各方的共同努力下，汉阳铁厂横空出世，从此终结了中国不能大规模冶炼钢铁的历史。

然而就在各项事业蒸蒸日上之际，张之洞却被人弹劾。他不得不为了大局舍车保帅，忍痛放弃首席智囊赵凤昌。

（接上期）

“财神”来访 官督商办

张之洞回到总督衙门，调整了一下情绪，更衣之后前往客厅。一见到盛宣怀，他就开玩笑地说道：“盛大人，你这个财神爷日理万机，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湖广啊？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盛宣怀一见连忙站起来，拱手说道：“香帅，您就不要打趣卑职了。你在湖广做了偌大的事业，谁敢在您的面前称‘财神爷’，您才是真正的财神爷啊！我这次过来主要是久未问候香帅，前来探望一番。当然，顺便也和您谈一些琐事。”

张之洞摆摆手打断了盛宣怀的话，淡淡地说道：“杏荪兄，我们之间那些虚客套的话就不要再提了。开门见山吧，你这次急忙过来有何见教啊？”

盛宣怀以前跟张之洞打过很多交道，深知他的性格，也就不再云里雾里的绕圈子。于是，他理了一下思路，微笑地问道：“香帅，卑职听说您最近办洋务在资金上出了一些困难？”

张之洞听了这话马上警惕起来——盛宣怀向来是无孔不入的，他不仅是一个真正的红顶商人，还是李鸿章的代言人，自己跟他打交道不得不多留一份心眼。

张之洞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拿起杯盖慢慢地拨着叶沫子，一边喝茶一边理了理思路，然后说道：“你小子的鼻子确实很灵，湖广的事情你隔着这么老远都能闻得到。不错，最近朝廷政策出了一些变化，我们在资金方面确实紧张了一些，不过努力筹措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盛宣怀笑了笑说道：“香帅，我也不是外人，您就不要隐瞒了。我听说你们都快要没米下锅了。所以，我给你送办法来了。

众所周知，您要在湖广办洋务的盘子太大，需要的资金更是巨大的数字。目前朝廷的财力有限，维持日常运转都捉襟见肘，更不要说大力支持您这边了。

再说，全国有那么多总督府，即使上面有些钱拨下来，利益均沾一下，剩下的三瓜两枣对您的洋务大业肯定是杯水车薪的。退一万步说，即使您暂时能够应付过去，最后也不免会中途资金断裂，以失败收场。

因此，我的建议是你办洋务的方式应该把‘官办’改为‘官督商办’。现在市面上谁最有钱——商人、洋行啊。您的最终目的是想把洋务办起来，只依靠朝廷是不行的，还要集合其它的各种力量。

‘官督商办’就是让朝廷占有一部分股本，但在运作过程中只发挥监督作用。同时，让商人参与到洋务中来发挥作用，他们是有很多方法筹集到资金的。”

张之洞听了盛宣怀的话觉得有一定道理，心想：“办洋务毕竟是开拓性的事务，阻力很大，确实需要集合各方力量一起努力，这也是当初定的策略。

现在汉阳铁厂面临巨大的资金困难，盛杏荪的想法未尝不是一个新的思路。不过，这里面可能还有其他深层次的东西，还需要仔细琢磨琢磨，等跟幕僚们详谈后再说。”

于是，张之洞不知可否地说道：“杏荪啊，你这个想法倒是比较新颖，不过兹事体大，我还要仔细斟酌一番。你先住下来，明天我为你接风洗尘，到时我们再详谈。”

盛宣怀久经官场，马上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打动了张之洞，否则早就被直接拒绝了。不过大领导嘛，即使内心再同意，该有的架子总还是要有的，压一压以表示慎重也是官之常情。

盛宣怀知道此行的事情成功了一半，于是心怀喜悦地告辞，回去敬候佳音。

凤昌献策 滴水不漏

张之洞马上把赵凤昌等幕僚召集起来，抛出了盛宣怀的想法。幕僚们都议论纷纷，觉得这个事情有利有弊，莫衷一是。

最后，赵凤昌站起来说道：“香帅，我认为盛杏荪的建议可以考虑。他不愧是老洋务，说的理由都很有道理。

我们面临的资金问题是长期的，如果把压力都放到我们自己身上，最后肯定是事倍功半的结果，而且还会面临越来越大的阻力。

‘兴办洋务’归根结底也是一种改革，只是这种改革跟外国相关而已。既然是改革就有利益受损者和利益获得者。

我们必须要集合力量强大的利益获得者才能抵抗利益受损者的反扑，从而保护自己没有在改革成功前倒下。

我认为盛杏荪这次前来有两重目的。

第一，说到底他们也属于‘洋务派’，虽然与我们有一些理念上的分歧，但是大方向上我们是天然的同盟军。

他们也希望我们能够在湖广破冰，这样对于整个‘洋务运动’大局是有益的。如果我们失败了，他们就会更加势单力孤。所以，盛杏荪以及他背后的人物应该确实有相助之意。

第二，盛杏荪以及站在他后面的李合肥（李鸿章）想在我们湖广‘洋务运动’中分一杯羹。大家也知道，上一局争夺铁厂迁移的较量中我们小胜一局，李合肥肯定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他自认为作为政坛的大佬，输给香帅一个后辈，面子、里子全掉了。

所以，他马上修改朝廷政策把我们的洋务资金挪用了。但是，这是一块大饼，那件事只是出口气，损人不利己。以目前‘淮系’的力量，朝廷这么大的事项他们没参与怎么能忍受？

因此，我认为是李合肥（李鸿章）准备用另一种方式参与进来，故派盛杏荪来探探口风。如果我们答应，那就可以一笑泯恩仇，大家的关系重开新篇章。

如果我们不答应，那就会有无数的阻力等着我们，等到我们搞垮了，最后可能还是他们接盘。我甚至认为他们挪用资金的政策都是连环计中的一环，目的就是迫使我们资金出问题，最后不得不按他们的思路来。

因此，我的建议是同意‘淮系’的建议。我们可以把‘官办’改为‘官督商办’，但是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淮系’可以得利，但是我们要得名，不可能让他们名利双收，否则一拍两散。这有两个理由。

第一，与他们合作就可以把李合肥（李鸿章）顶在前面抵挡反对派的炮火。香帅，兴办洋务的阻力会空前的大，我们要让别人顶在前面，而我们只办实事。

李合肥现在的实力太大了，自从涤公（曾国藩）和左公（左宗棠）过世后，没有人能制衡他，这其实也是上次我们能赢一局的关键原因。只要李合肥（李鸿章）参与其间，别人就会盯着他，各种炮火他都要接着，而我们的麻烦也可以转移一部分给他。

毕竟我们是合作者，他不出力坐享其成怎么行？到时李合肥（李鸿章）肯定要用很大的精力来化解各方的弹劾，而我们则正好埋头干实事。大佬嘛，弹劾奏折肯定要很多才配得上这个身份，哈哈。

第二，我们可通过‘官督商办’连结更多的利益群体，最终把大事做成。

既然是商办，就会有很多利益，到时我们可以利用掌控权把其他势力的重要人物也拉进来成为利益群体。那么，这些人就不会成为办洋务的阻力，反而会成为办洋务的推动力量，何乐而不为呢？

香帅，我知道您对这些事是很反感的，但是要成就大事，眼睛里揉不进沙子、非黑即白可不成。

兴办洋务是您的志向，为了这样一项伟大事业的成功，就必须要不拘小节，连结一切的力量。香帅，只有忍辱，才能负重——这是古今之理！

这样吧，只要大方向定下来，具体的事宜就由我们这些人去运作，您眼不见心不烦，就当是为成大事暂时忍受委屈吧。”张之洞默默地想了一会，点头同意了赵凤昌的意见。

第二天，张之洞与盛宣怀的见面增加了赵凤昌出席，寒暄过后，张之洞直接提出：“杏荪啊，经过慎重考虑，我觉得你的建议很有价值，下一步我们可以按此操作。我公务繁忙，只负责掌总，以后许多具体的事宜你可以直接跟我的首席幕僚赵凤昌接洽。凤昌能力很强，跟你也是老熟人了，你们在一起做事会很融洽的。”

盛宣怀对张之洞的表态一点都不意外，微笑地说道：“香帅不愧是名满天下的能臣，一眼就能看出事情的利弊并做出最好的选择，湖广的洋务大业指日可待。

另外，凤昌也不是外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这次‘官督商办’我会引入一些商业资本，自己也会投资一些，香帅您的那一份要怎么算？到时挂到谁的户头上？”

张之洞摆摆手说道：“杏荪，恐怕不只是你会投资一些吧？你后面的荃公（李鸿章）投的股本更不会少，算了，我就不多管闲事了。我那一份你们不要算了，这些东西我没有兴趣，只要能把洋务搞起来就行。

但是，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既然是官督商办，掌控权必须要在我湖广总督衙门。你们赚多少钱我不管，但是如果有人因私废公，最后导致大局溃烂，不论是谁我是绝对不会轻饶的。”

盛宣怀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香帅提醒的很对，我们也会慎重选择有实力有担当的商业家来湖广共襄盛举。香帅，大事已定，那卑职就告辞回去筹划了。”

说罢，盛宣怀向张之洞拱了拱手，同时向赵凤昌微微点头，面带笑容地走出了总督衙门。

盛宣怀走后，赵凤昌留了下来。他想了一下后对张之洞说道：“香帅，这是官场的潜规则，见者有份，我认为您也没必要完全不参与啊？再说，您一直为官清廉，又经常把养廉银都捐献了，您即使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公子他们的未来打算一下啊。宦海沉浮，变幻莫测，智者必须狡兔三窟。作为您的首席幕僚，我不得不提醒您未雨绸缪啊！”

张之洞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萧索地说道：“正因为这是官场的通病，我才更要抵制，我辈士人总还要留着一些底线吧。华夏千年文华的底蕴，士人的道统种子总要留一些的。

当然，我现在也不像以前那么迂腐了，你们这些身边人可以去参与一下，我就当不知道罢了。凤昌，你先下去忙吧，我想一个人去‘文忠公祠’静一静。”

铁厂建成 舍车保帅

经过多方力量的努力，三年之后汉阳铁厂成功建成投产，开始了开炉炼铁的光辉历程。

光绪二十年（1894）6月30日，第一炉铁水从炉中滚滚流出，火红耀眼，以此庄严地向世界宣布——中国不能冶炼钢铁的历史从今天开始结束了！

这一天，上海各大报馆迅速刊发报纸，向世界各国通告这一消息，一时之间洛阳纸贵。张之洞闻讯后马上驾临汉阳铁厂视察，其欣喜如狂的程度更胜于当年的金榜题名之时。

张之洞在铁厂观看炉内熔炼的奇观，欣赏铁水奔流的壮景，心情激动得不能自抑！

此时此刻，他眼前闪过文毅公（陶澍）、文忠公（林则徐）、恩师（胡林翼）等‘经世派’先贤的身影，他眼前闪过自己多年来呕心沥血的苦心付出，他眼前闪过曾遭受过的无数冷嘲热讽和自己的忍辱负重。

这一刻，张之洞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一个58岁的老人，他忘怀地张开双臂大声欢呼，紧紧地抱住身边的赵凤昌，狂喜地吼道：“凤昌，我们成功了！凤昌，我们终于成功了！我们的这一刻将要载入民族的史册！”

这一刻，张之洞的眼泪潸然而下，他仿佛一个用尽千辛万苦的努力才获得心爱玩具的孩子。

赵凤昌也流下了眼泪，安慰地说道：“香帅，我们是一定会成功的！我们是注定要成功的！香帅您将要成为民族的功臣载入史册，而我们将是你背后坚定的力量！”

历史定格在这一刻，公元1894年6月30日，世界东方的第一个近代化钢铁联合企业在华夏大地崛起了！这一天值得张之洞高兴，这一天也值得所有华夏儿女高兴。

然而，西方有一句老话，伴随着巨大喜悦的往往是巨大的痛苦。张之洞高兴的劲头还未完全散去，马上就有一个晴天霹雳打到了他的头上。

不久后，大理寺卿（地位大致相当于现在的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徐致祥上奏折弹劾张之洞,其中还牵涉到赵凤昌狐假虎威等事宜。

清廷交给两江总督（地位大致相当于今天的江苏、安徽、江西省委书记兼上海市委书记兼两江大军区司令）刘坤一查办。

众所周知，刘坤一是湘军大佬，在左宗棠之后隐隐成为湘军的领军人物。而张之洞是湘军创始人胡林翼的入门弟子，他跟湘军的渊源是很深的。现在由湘军大佬来查办跟湘军有很深渊源的张之洞的案件，原本就有很多玄机。

从政治上说，这基本是放你一马的体现。如果这样的调查结果都还对你不利，那张之洞只好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刘坤一在了解基本情况后，对张之洞说道：“孝达啊，这件事有些蹊跷，暂时不知道朝廷的风向往那边吹，所以你要谨慎一些。但是，既然上面让我来查，就说明你的问题不大。不过，你可能要壮士断腕，舍弃赵凤昌了。”

张之洞大吃一惊，说道：“岘帅（刘坤一），万万不可！凤昌是我的左膀右臂，他在湖北新政的作用很大，我等闲不可轻离。现在有小人在暗中作祟，您一定要多多帮忙美言啊！”

刘坤一捋了捋胡须，说道：“孝达，我帮你美言那是肯定的。就凭你跟润公（胡林翼）的师生关系，你就天然是我们湘军的一份子。只是这件事可能没那么简单，我们要时间才能查出背后的深层次的东西。

现在你必须要丢车保帅，先把场面圆起来，然后再慢慢找他们算账。欲成大事者不可优柔寡断！既然你下不了决心，我会在奏折中帮你下定决心。”

于是，刘坤一的查办奏折内写道——“湖广总督张之洞各项工作都很好，经济上、作风上绝没有问题，不过总督府的幕僚赵凤昌不免有‘揽权招摇’情节，建议将赵凤昌革职永不叙用”。

刘坤一这种做法当然是为了保护张之洞,让赵凤昌承担全部责任。让部下背一下黑锅原本也是官场的潜规则，只是赵凤昌作为张之洞的首席智囊，对张之洞太重要了。

张之洞觉得很过意不去,就对赵凤昌说道：“凤昌啊，这个事情对我们都是晴天霹雳！事已至此，回天无力。你就由明转暗，先去上海。你依然是我的首席幕僚，只是没有官职而已。

我会让盛杏荪给你安排一个电报局的挂名差使，这也有利于你沟通往来，暗中帮我处理一些机密事宜。上海是开埠的大本营，那里的信息和人脉都比湖广多得多。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到了那里会比在湖广发挥更大的作用。”

于是，赵凤昌与张之洞洒泪而别，奔赴上海，从此开始了自己波澜壮阔的人生新征程。

（篇幅所限，留待后述）

下期导读：

张之洞在“东南互保”等事件中有怎样的表现？他的首席智囊赵凤昌为什么会被称为“山中宰相”、“民国诸葛”？

请看下期文章《洋务先驱，胡林翼的得意高徒张之洞（终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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