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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春秋025|为什么说泓水之战是春秋时代最具标志性的战役?

 在整个春秋史上,公元前638年都是意义重大的一年,尽管这种意义只是象征性的。就像当年周桓王姬林被郑国人祝聃射了一箭那样,姬林没死,周室未亡,生活仍在继续,时光永不停息,天子的尊严却再也无法挽回。

事实上,公元前638年的确发生了一件“尊严扫地”的事,主人公是鲁僖公姬申。

事情的起因并不复杂——小国邾国灭了更小的小国须句(风姓之国,在今山东省东平县东南),须句之君逃到了鲁国。之所以逃到鲁国,是因为须句曾经有一个女儿嫁给鲁庄公姬同为妾。这个女人被称为成风,她为姬同生了一个儿子,即鲁僖公姬申。

公元前638年春,在母亲成风的请求下,姬申派兵伐邾,夺回须句,使须句之君复位,于是鲁国与邾国结了梁子。此年秋,怀恨在心的邾国起兵伐鲁。姬申瞧不起这个小国,率军抵御时不设防。又是睿智的臧文仲出面劝说:敌人再弱小,也不能轻视它;鲁国虽然兵多将广,但不设防备终究令人不放心。臧文仲还当场朗诵了几句诗,“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类。谈话时引诗,这是春秋时代贵族们惯用的方式,显得既典雅又有说服力。

臧文仲反复告诫姬申,一定要小心,连黄蜂和蝎子这样的小虫都有毒,何况一个国家呢!

文雅的诗歌和俗套的比喻都用上了,但姬申就是没听进去。

于是双方在升陉(鲁地,今所在不详)一战,鲁军大败,姬申丢盔弃甲,落荒而逃。邾人得了姬申的头盔,回国后挂在了城门上。

对于鲁国而言,此次大败以及国君所遭羞辱可谓一件大事。但放在公元前638年,却并不那么引人注目,因为宋襄公子滋甫是此年的绝对主角,他用另一场大败,一场引得后人争论不休、褒贬不一的大败,使此年发生的其他所有事件,全部黯然失色。

正如子鱼预测的那样,宋国的祸殃还远没有结束,只因子滋甫还没有从自己的遭遇中获得足够的教训。他受到了打击,称霸的念头却始终萦绕心头。

子鱼惊讶地发现,打击不仅没有摧垮子滋甫,反而使他更加勇猛。此前,子滋甫还想向楚国俯首,现在他竟然要向楚国发起挑战。

河南商丘燧皇陵,春秋时代,这一代是宋国都城所在

公元前638年春,郑文公姬捷再次赴楚朝觐,此事成为子滋甫挑战楚国的借口。此年夏天,子滋甫纠合卫、许、滕三个小国组成四国联军,悍然伐郑。子鱼闻之,一声叹息:所谓祸在此矣。不过,子滋甫已经不必再听子鱼在他耳边“聒噪”了,因为子鱼此时已不再是宋国大司马,他的继任者公孙固已经走马上任。

公孙固不仅接替了子鱼的职位,还继承了子鱼对宋国霸业的基本观点乃至言语风格。公元前638年秋,楚国大军北上,欲伐宋救郑。当子滋甫整顿军马,准备与楚军大战时,公孙固立即表示反对:宋乃亡国之余,天弃之久矣,君欲兴霸业,有违天意啊!

子滋甫依然不听。

战争已经无法避免。

宋襄公子滋甫一生中最大的段子于此时开始,旁观者们期待已久的好戏,也终于到了高潮的部分。


宋都商丘西南,不足百里之处,有一条河,名曰泓水(在今河南省柘城县北)。泓,水深而广之意。这条河如今虽然早已消失不见,但一个“泓”字却显示,它似乎有过极盛大、壮观的时刻。

宋与楚的决战,就在这条河边。

公元前638年十一月初的一天,远道而来的楚国大军开始渡河了。河北岸,宋国大军早已摆好架势,严阵以待。

此时的中原大地一派清冷,战车上的子滋甫也显得异常冷静。但是大司马公孙固却无法冷静,面对数量远多于宋军的楚国大军,在胜败几乎一目了然的情况下,公孙固早已心急如焚。他远远望去,楚军正在有条不紊地渡河,先期渡过河的正在整军布阵……河面上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杀气……子滋甫不为所动,仿佛体内储积了足够的耐心。

公孙固忍不住了,他劝子滋甫下令进攻:敌众我寡,趁楚人还在渡河,我们应该马上发起攻击……子滋甫说:不行。

他的声音冷静,决绝,不容反驳。

公孙固眼睁睁看着楚国大军不慌不忙地过了河,又眼睁睁看着他们逐渐排成整齐的行列,内心愈发焦急,他再次请求:现在开始攻击吧,趁敌人还未摆好阵势……

子滋甫的回答依然是那两个斩钉截铁的字:不行。

在公孙固感觉飞逝如电的这段时间,对子滋甫而言,却很可能只是他人生中一个普通的片断,这一次战役,也和此前经历的许多战役一样,并无区别,他要等对手和自己一样,排好兵,布好阵,然后再击鼓进攻。这是古礼,他觉得打仗就该如此。

他用足够的耐心,经历足够长的时间,等来了击鼓的那一刻。

当他的鼓槌落下,双方战车激战在一起之后,时间骤然加快,在厮杀、撞击、惨叫、呼喊和恐惧中急速前进,无数人的命运因此发生转折。

《左传·僖公二十二年》书影

这一战的结局丝毫不令人惊讶,宋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惨败,无数年轻的士兵把鲜血洒在泓水北岸,或者命赴黄泉,连子滋甫的门官(大约相当于高级卫队)都无一幸存,他本人也受了重伤,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大腿。那楚国的射手若再准一点,子滋甫就将提前告别人世。

惨败终于打消了子滋甫称霸的野心,他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向楚国俯首臣服。

这是万分凄凉的时刻,没有人同情他。当他带伤回到宋都商丘,听到的只有国人无尽的指责,所有人都认为,他应该为这史无前例的失败负责。子滋甫的辩解之词应该隆重展示在这里:

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

他援引古时的军礼,一一回应人们的责难:君子不能伤害已经受伤的士兵,不能擒捉头发花白的老人,也不能在险要之地进行阻击。

他还说:我虽然是亡国的后裔,但依然要遵循古礼,不能攻击没有摆好阵势的敌人。

子鱼尖锐地批评了子滋甫的观点,他说:我们的国君根本不懂作战——强敌来犯,处险隘之地,且不成阵列,这是天助宋国,此时发起攻击,有何不可?即便如此,宋国都不一定能获胜,又何必顾忌什么伤兵、老头子之类,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战争不就是如此吗……

子鱼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早已看懂这个时代的本质:所谓的“礼”仍在苟延残喘,但不过是幌子,那些把“礼”挂在嘴角的人,从来没有把它当回事,连一代霸主姜小白都是如此——不错,他尊王攘夷,救邢、存卫、安鲁,但也曾灭掉小国无数;大鱼终归要吃小鱼,弱肉强食是唯一的真理。所以子鱼在致力强盛宋国的同时,一直在告诫子滋甫:讲“礼”可以,但不能太当真,关键还是要有实力,否则称霸不仅是妄想,更是灾难。

子滋甫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他始终活在一个假想的世界里,直到那一箭毫不留情地射进他的身体,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梦。


当整个宋国都沉浸在惨败的怨恨和哀伤之中时,西邻的郑国却喜气洋洋。

十一月八日,郑文公姬捷喜不自胜,派两位夫人芈氏(楚女)和姜氏(齐女)慰劳楚军于柯泽(郑地,所在不详)。楚成王熊頵也控制不住得意的心情,当场向两位夫人展示了楚军的战利品——大量俘虏和战死敌军的左耳。依照古礼,女子送迎宾客不出门,见兄弟不越门限,更不可随意至于军中。此刻,姬捷和熊頵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早已将所有虚辞浮礼忘得干净。

第二天,熊頵入郑都,接受郑国的享宴。盛大的宴会自白昼至于夜晚,觥筹交错,燕舞莺歌,无论宾主都忘乎所以。及至熊頵宴毕夜出,芈氏又不顾身份,领着一众后宫女眷,直把熊頵送至军中。意犹未尽的芈熊頵醉眼迷离,顺手牵羊,带走了郑国的两位侍妾。

河南新郑,郑韩故城遗址

这一出闹剧让郑国大夫叔詹深恶痛绝,他恶狠狠地诅咒道:本来是行享礼,最终却闹得男女无别,礼节尽失,楚王必不得善终!

当然,此时的熊頵没心思考虑过于遥远的未来,更不会想到自己是否会得善终。当他从温柔乡里醒来,便立即恢复了清醒。他必须尽快巩固败宋之后的有利局势,清除所有敌对势力,使楚国在黄河下游成为真正的霸主。这漫长的道路,楚国已经走了数十年,眼看终点在望,梦想即将成为现实。

熊頵不能有所放松。

次年秋天,熊頵以陈国曾附于宋为借口,派楚将成得臣率师伐陈,夺取陈国的焦(即今安徽省亳县)、夷(在今安徽省亳县东南)二邑。成得臣字子玉,若敖氏之后,为楚令尹子文的同族子弟。此时子文年岁渐老,于是趁着子玉夺取焦、夷之功,把令尹之位传给了子玉。

此举招致素来与若敖氏有隙的蔿氏家族的强烈不满。

楚大夫蔿吕臣毫不客气地当面质问子文:你打算把我们的楚国怎么着呢?子文理直气壮地回应道:我当然是在靖国安邦了;如果一个人有大功但不在高位,他怎么能安国呢?

将夺取蕞尔小国陈国的区区两邑当作大功,这显然是子文的借口,他的真实目的只在借此培植本族的势力。

随着子玉的登台亮相,楚国内部的裂隙更形扩大,为不久之后的楚国霸业埋下了巨大隐患。


宋襄公子滋甫在疼痛中迎来了公元前637年。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年。

对他本人而言,新的一年或许已无所谓希望与失望,久治不愈的伤痛已向他暗示了死亡的邀约,命运的终局清晰而坚硬,无可挽回。但对于整个宋国而言,这一年发生的一切却不无希望,尽管这一丝希望来得太迟,真正发生效力时又远在四年之后。

春天时,齐孝公姜昭率军伐宋,围了缗邑(宋地,在今山东省金乡县东北),理由是宋国没有参加公元前641年冬天举行的重修“桓公之好”的齐之盟。子滋甫对姜昭有大恩,齐之盟也早已是陈年旧事,于情于礼,姜昭都不该在此时出兵伐宋。但是他来了,落井下石,逞威而去。

齐军撤走之后不久,又有一队人马来到宋国。他们也是来自齐国都城临淄,但并非齐国人。他们的故乡在晋国,太行山以西,汾水之畔。十多年前,他们护送着一位晋国公子,逃离晋国,颠沛流离,辗转数国,最终在齐桓公姜小白治下的齐国找到了容身之地……此刻,他们正在返回晋国的途中。

尽管这群人落魄不堪,子滋甫还是拖着病体,以国礼盛情款待了他们。临别时,子滋甫还向那位流亡公子赠送了二十乘马(合八十匹)。

这是子滋甫作为一国之君,为宋国做的最后一件事。正是这一件事,为宋国埋下了希望的种子,让宋国人看到了摆脱楚国威压、报仇雪恨的希望。

那是一线极细微的希望,有如风雨中的蛛丝,飘摇不止,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它没有断。它最终爆发出巨大的威力,终至改变了春秋历史的格局。

商丘古城

公元前637年五月二十五日,宋襄公子滋甫因腿伤不治身亡。

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时代已然开启。

他的戏演完了,更多人正在粉墨登场。

舞台上,象征中原霸主权威的宝座依然空着,等待有人坐上去。

随着那流亡公子返回晋国的脚步逐渐加快,舞台上的鼓点也越来越密集。流亡公子看到了那个宝座,但不想去坐。他不想去坐,但有人逼着他去坐。不坐不行。他坐上去,试了试,感觉还不错。他想一直坐下去,但永恒流逝的时光予以拒绝……

他的名字叫重耳。

(待续。文图原创,盗用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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