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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楼论史】天子之怒:孤胆帝王手刃权臣

北魏王朝的实际主宰者尔朱荣陆续平定了葛荣、元颢、关中之乱,再造社稷,功勋卓著,进一步清洗孝庄帝的亲信,完全控制了朝政。尔朱荣的威望到了巅峰,同时野心也到了巅峰,变本加厉欺凌孝庄帝,主弱臣强,庙堂不宁。

面对日益险恶的形势,孝庄帝也明白他和尔朱荣迟早有一天要倒下一个,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殿难容二主。至于谁将倒下,取决于他们谁先出手。

实际上自尔朱荣平定元颢,扫平关中后,孝庄帝就已经产生了铲除尔朱荣的念头,只是事关重大,他需要仔细考虑,周密策划,同时也需要忠臣义士的响应。可如今放眼朝廷都是尔朱荣的党羽,谁又会来真心帮助他这个无权无势的傀儡皇帝呢?

就在孝庄帝暗暗叹息之时,有人找到了他要求为国除贼,那么这人又会是谁呢?

原来是城阳王元徽和侍中李彧等人,他们非常痛恨尔朱荣的专权,一心想除掉他。但这样做并非是为孝庄帝打抱不平,而是他们想取而代之。

尤其是城阳王元徽,身为元氏宗亲,见孝庄帝势弱,也萌生了专权的欲望。这俩人天天暗中劝说孝庄帝除掉尔朱荣,孝庄帝一想到河阴大屠杀的惨状就毛骨悚然,无法入睡,他也明白不除掉尔朱荣,他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就在这时,侍中杨侃、尚书右仆射元罗,中书侍郎邢子才、武卫将军奚毅等人都纷纷加入到这个同盟之中。

就在他们紧锣密鼓进行之时,远在晋阳的尔朱荣突然上疏请求入朝,理由是他的女儿尔朱皇后快要分娩了,他要进京探望。

孝庄帝吓坏了,害怕是不是尔朱荣听到了什么风声?这可如何是好!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孝庄帝君臣此时的心情千年后的今天依旧能够体会到。他们既怕尔朱荣来,又怕尔朱荣察觉到什么而不来,一帮人天天聚在一起商议行动方案。

身在洛阳的尔朱世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想提醒尔朱荣小心谨慎点,又怕尔朱荣不相信。于是派人写了封匿名帖子贴在自家大门上,帖子里声称杨侃、高道穆等人和孝庄帝密谋要杀掉尔朱荣。尔朱世隆“发现”帖子后立即送往晋阳,以此为证力劝尔朱荣先下手为强。

尔朱荣此时已经狂妄到了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的地步了,看都懒得看,刷刷几下撕碎帖子,扔了一地,吐口唾沫,骂道:世隆真是胆小鼠辈,我倒要看看谁敢杀我!

尔朱荣老婆也劝他不要去洛阳,尔朱荣置之不理。

永安三年(530)八月,尔朱荣率领五千骑兵离开晋阳,浩浩荡荡赶往洛阳。临走前留下心腹元天穆和堂侄尔朱兆镇守晋阳。此时朝野上下盛传尔朱荣带兵进京是要谋朝篡位了,还有人说孝庄帝要诛杀尔朱荣,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九月,尔朱荣到达洛阳,孝庄帝本想马上动手,可又害怕留在晋阳的元天穆造反,于是下诏让元天穆迅速进京。元天穆哪里会想到这些,还以为是孝庄帝要赏他什么,乐呵呵地就来了。

尔朱荣刚进京,京城里就有人给他写密信说孝庄帝要干掉他,尔朱荣扭脸就交给孝庄帝。尔朱荣这是真糊涂?还是敲山震虎?这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孝庄帝吓坏了,急忙安抚尔朱荣说:外面的人也造谣说大王您也要杀朕,这种谣言怎么能信呢?

“外人告云,亦言王欲害我,我岂信之?”——《魏书·尔朱荣传》

看着孝庄帝一脸认真的样子,尔朱荣也不再怀疑,每次进宫见驾只带几十个随从,而且不带武器。孝庄帝见此情景,突然心软了,想起尔朱荣为社稷江山立下的种种功勋,有点下不去手。城阳王元徽急了,跳出来力劝孝庄帝不要犹豫,赶紧动手,他说就算尔朱荣不反,也不能忍受他对陛下这样的无理,而且谁也不敢保证他不会造反。

就在这时,洛阳城中出现了彗星现象,一颗大彗星从洛阳城上空划过,尔朱荣找来天文专家高莱祖询问什么意思,高莱祖装神弄鬼一番,说这可是除旧布新的大吉之兆呀,恭喜大王!

行台郎中李显和也奉承道:大王您得九錫的封赏都太轻了,天子真是没眼力。

都督郭罗察插话道:九錫算什么,今年臣都打算写禅文呢(意思是孝庄帝应该禅位给尔朱荣)。

参军褚光也不甘示弱:人们都说晋阳上空紫气环绕,肯定是大王安登宝座的吉兆哇。

尔朱荣听了这帮马屁精的奉承话,心花怒放,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元天穆风尘仆仆地进京了。

孝庄帝亲自迎接,在西林园摆下宴席接风洗尘,席间尔朱荣请求带几百人出去打猎'孝庄帝突然想到之前有人密报尔朱荣谋划在外出打猎时挟持孝庄帝迁都,再看现在尔朱荣果真要求出去打猎,这才下决心除掉他。

孝庄帝对中书舍人温子升表达了他的想法,他说我宁肯像曹魏高贵乡公曹髦那样壮烈的死,也不想像常道乡公曹奂那样屈辱的活。有的史书记载说是汉献帝刘协,如《洛阳伽蓝记》

“朕宁作高贵乡公死,不作汉献帝生。”——《洛阳伽蓝记·永宁寺》

当年曹魏势弱,司马昭专权,高贵乡公曹髦不堪欺凌,带三百近侍讨伐司马昭,被成济刺死于马下。而常道乡公曹奂就是曹魏末代皇帝魏元帝,禅位给司马炎,降封陈留王,最后得以善终。

永安三年(530)九月二十五日,孝庄帝诈称皇后生了儿子,尔朱荣、元天穆闻讯进宫朝贺。孝庄帝听说尔朱荣进宫了,因惊吓过度,脸色都变了。温子升见状,急忙提醒:陛下色变!

孝庄帝赶紧抓起酒杯,痛饮几杯,酒壮人胆。

虽然历史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但当我从史书里看到这一段时仍然能够感受到当年的惊心动魄,虽然史书里只有寥寥数语,但那种紧张、压抑的气氛仍然令人屏住呼吸,为之揪心。

好了,不闲扯了,尔朱荣来了!

只见尔朱荣大摇大摆上殿,刚进殿门就瞅见温子升手里捧着的敕书(宣布尔朱荣罪行和诛杀他的敕令),尔朱荣随口问了一句:

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这要换了秦舞阳那样的猪一般的队友,绝对露馅儿,可温子升也是牛人,只见他镇定自若,神色不变,平静的说:

敕书!

尔朱荣急着进殿朝贺,也懒得搭理他,丢下他扬长而去。

进入明光殿,尔朱荣刚要开口,就见旁边跑出来两个拿刀的武士,你想尔朱荣脑瓜子多好使,马上意识到大事不好,一跃而起,扑向御座上的孝庄帝,想挟持他抵抗。哪知道孝庄帝早有准备,提前在腿上横放一把刀,见尔朱荣跟他玩命,提刀就刺,直入尔朱荣腹部,当场毙命。伏兵一拥而上,举刀乱砍,元天穆和尔朱荣十四岁的儿子尔朱菩提以及三十多个侍从全部死于乱刀之下。

尔朱荣死了,年仅38岁,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荣、穆并入朝,庄帝手刃荣於明光殿,穆为伏兵鲁暹所煞,荣世子部落大人亦死焉。”——《洛阳伽蓝记》

引荣及荣长子菩提、天穆等俱入。坐定,光禄少卿鲁安、典御李侃晞等抽刀而至,荣窘迫, 起投御坐。帝先横刀膝下,遂手刃之,安等乱斫,荣与天穆、菩提同时俱死。——《魏书·尔朱荣传》

尔朱荣死讯传出后,身在洛阳的尔朱世隆和尔朱荣的妻子北乡郡长公主率领部属焚烧西阳门,突围出城,逃到河阴屯兵。尔朱世隆主张逃回晋阳老巢,尔朱荣的亲信司马子如反对,他说孝庄帝手里没有兵权,现在是外强中干,我们应该攻打洛阳,向孝庄帝讨一个说法,至少也要把尔朱荣尸首索要回来。大家觉得有道理,于是调转马头攻打洛阳。

孝庄帝没料到这帮惊弓之鸟居然还敢回来打洛阳,束手无策,只得下令关闭洛阳四门固守。

洛阳城高池深,一国之都岂是那么好攻打?尔朱荣部属将洛阳围起来,喊话要求见孝庄帝。

孝庄帝无计可施,只得登上大夏门城楼查看。

尔朱世隆等人又见到了这位昔日的主上,今日的仇人,一个个群情激愤。

孝庄帝往城下一看,一股凉气直冲脑门,只见尔朱世隆等人全部身穿丧服,全军白衣白甲白旗,看上去非常悲壮肃穆。

孝庄帝勉强稳住神儿,派人喊话:太原王(尔朱荣)虽于国有大功,但他图谋反叛,法不容情,已经明正典刑,朝廷只追究尔朱荣一人罪责,其余部属一概不问,没有你们的事,你们为什么还不速速投降!官职俸禄不变。

尔朱世隆派部下尔朱弗律归回话道:

臣等追随太原王入朝面圣,今日为何突然无端冤杀?臣等准备回晋阳,不忍空手而归,希望得到太原王遗体,虽死无恨!

说着说着已经泪如雨下,悲痛欲绝,一帮部众放声大哭,整个洛阳城上空都回荡着凄惨的哭声。

“发言雨泪,哀不自胜。群胡恸哭,声振京师。”——《洛阳伽蓝记》

尔朱荣能有如此忠心爱戴的兄弟,足以说明他绝非等闲之辈。而孝庄帝听着城外的哭声,眼前浮现出尔朱荣为江山社稷立下的一件件功勋,不禁也为之涕下。

“帝闻之,亦为伤怀。”——《洛阳伽蓝记》

尔朱荣呀尔朱荣,你如果不是这般狂妄自大,你我君臣又何至于此呢?

孝庄帝感叹良久,派侍中朱元龙带着丹书铁券去见尔朱世隆,承诺只要他投降,就赦免他的罪过,官爵不变,赠免死铁劵。

尔朱世隆对朱元龙说:太原王功盖天地,救生民于水火,赤心报国,皇天后土,神明共知。长乐王(孝庄帝即位前的爵位)背信弃义,不顾当初的誓言,冤杀忠良。今天区区一份铁劵怎能让人相信!我为太原王报仇,绝不投降!

朱元龙听到尔朱世隆称呼孝庄帝为长乐王,知道他心意已决,不会投降了。只好回去如实禀报,孝庄帝听说尔朱世隆不肯屈服,只得拼一把。

命人搬出府库里的金银珠宝,堆到西阳门下,招募敢死之士,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

还别说黄白之物果真有吸引力,一天便招募了上万人,在城外和尔朱世隆过了一招,没有击退敌人。

尔朱世隆一伙都是身经百战的野战军,临时拼凑的洛阳士民虽然不乏忠义之士,报国之志,但没有受过专业军事训练,上阵杀敌力不从心,几天打下来效果不明显。

这时有人建议断尔朱世隆的后路,孝庄帝马上派人到河桥烧掉黄河浮桥,尔朱世隆听说浮桥被烧,害怕被关门打狗,在洛阳附近纵兵大掠,抢够后从容不迫的渡河撤退,洛阳之围解除。

孝庄帝长出一口气,命令侍中源子恭、黄门侍郎杨宽领兵三万驻守河内(今河南焦作一带)

此时留守晋阳的尔朱荣堂侄儿尔朱兆听到尔朱荣的死讯,已经在晋阳自立门户了,其他尔朱家族的重要成员也纷纷割据一方做土皇帝,如徐州的尔朱度律、江淮的尔朱仲远、陕西关中的尔朱天光,至于尔朱世隆此前一直在洛阳,如今狼狈逃过黄河,一时竟没了落脚之处,只得暂时驻扎于山西长子(就是元颢入洛时,孝庄帝避难的地方)。

没过多久,尔朱世隆和尔朱兆经过讨价还价,达成了共识,拥立当时的晋阳留守、长广王元晔为新皇帝,改元建明元年,正式和孝庄帝决裂。

这个元晔也是元氏宗亲,但血脉和皇位已经很疏远了。他父亲扶风王元怡是孝文帝时期著名战将中山王元英的弟弟。到了元晔这一代时已经风光不在,如今被尔朱氏拥立为君,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再说洛阳朝廷里,尔朱荣死了,尔朱世隆逃了,似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可孝庄帝却高兴不起来。

但城阳王元徽那是真心高兴,这下总算该本王出马了!

孝庄帝此时能信赖的人也只有元徽了,他封元徽为大司马、录尚书事、总领内外诸军事。元徽本以为尔朱荣一死,他的党羽便会一哄而散,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可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尔朱家族不但没有分崩离析,反而各自拥兵自重,虎视眈眈。陕西、山西、徐州三大尔朱家族的根据地,对洛阳构成了包围态势,洛阳随时不保。

元徽又惊又怕,束手无策,这厮又贪恋权柄,不肯放手让大臣们献言献策,凡事都是他和孝庄帝俩人开闭门会议商量,可他们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

就在孝庄帝君臣茫然不知所措时,尔朱彦伯、尔朱仲远、尔朱兆和尔朱世隆达成共识,联合发兵进攻洛阳,打算用长广王元晔取代孝庄帝。

尔朱大军由北向南迅速推进到黄河北岸,此时是永安三年(530)的十二月。

孝庄帝以为黄河水深流急,尔朱氏的骑兵不可能轻易过河。谁知那一年天意弄人,洛阳久旱无雨,黄河水位下降,水不过马腹,尔朱大军顺利过了河,一口气打到洛阳,北魏守军浑然不知。等他们一直冲到皇宫门外时,皇宫卫队才发觉,赶紧拉弓搭箭,但距离太近了,弓箭发挥不出作用,卫队丢下武器一哄而散。

宫中的孝庄帝听到外面的喊杀声,慌忙步行跑出云龙门,正好遇上骑马逃跑的元徽,孝庄帝高声呼救,元徽置之不理,看都不看一眼就自己逃走了。

孝庄帝没有马,行动不便,很快便被抓住,尔朱氏军队迅速控制了洛阳城。

尔朱世隆进城后曾召集群臣商议尔朱荣的哀荣问题,除了上什么谥号,就是讨论尔朱荣作为朝廷重臣,他的神主应该配飨哪个皇帝庙中。

望着尔朱世隆凶巴巴的模样,大家都不敢乱说话,只有司直刘季明站出来说:

太原王神主如果放在世宗(宣武帝)庙中,那时候他还没有什么功勋,无勋者不得配飨;

如果放到肃宗(孝明帝)庙中,他曾杀了肃宗生母胡灵太后,实为不妥;如果放到孝庄帝庙中,他身为臣子不忠于主上,不妥;这样看来,太原王神主没有合适的地方可安放。

尔朱世隆听了这话大怒,骂道:你真是该死,该死!

刘季明也是条汉子,顶了一句:我只是依照礼法而言,如果不合你的心意,要杀要剐请便。

尔朱世隆也无可奈何,最后干脆把尔朱荣神主放到高祖(孝文帝)庙中配飨。

不知孝文帝泉下有知,当做何感想?

另外还在洛阳城东北面的首阳山上为尔朱荣建庙纪念,诡异的是庙建成后不久便被大火焚毁,可怜的尔朱荣。

尔朱世隆专权,孝庄帝被俘,长广王元晔进京即位,洛阳再一次陷入动荡。

沦为阶下囚的孝庄帝的命运将走向何方,灾难深重的洛阳城又将迎来怎样的血雨腥风?

尔朱乱政,元氏血泪,北魏王朝的丧钟已然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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