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精神帝王

《应帝王》谈帝王之术，讲领导学，即如何治国平天下，难道“圣人之治，治外乎？”完全依赖外在的约束，人人能成为圣人真人吗？能“未始入于非人”吗？

人人成为圣人，天下大治，不是靠外在的规范能解决的，需要我们自觉自发地去做，就是“正而后行”，真正的圣人之治不是治人，而是治己，己正正人，推己及人，自渡渡人，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人类的聪明学识越高，花样推陈出新，仅仅注重外在的建设而漠视内在的觉醒，人类精神困境的自救犹如缘木求鱼。如何唤醒沉醉的“自我”，如何破解精神的困局呢？

庄子讲了一个季咸与壶子斗法的故事。只要谈“治天下”，都是局限于“人治”的，也局限在“相”的范围之内，无论“相术”多高，即使达到“若神”的境界，也是有迹可循的，是有“术”可行的。这种仅限于“技”的“相术”，是入不了“道”的。像庖丁解牛一样，“技进乎道”，才能达到游刃有余无所滞碍的自由境界。

季咸是一个神巫，是一个很神的相术师，能知死生祸福，并具体到某年某月某日。因为太神了，所以也太可怕了，如果人们都知道了自己将来会遭遇什么，并且不可避免，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因此，人们都害怕预知自己的吉凶祸福，而无法安心生活，所以都避之不及。

壶子的弟子列子对神巫的相术佩服至极，为之心醉，甚至都怀疑师父的道术了。于是，就有一段神巫给壶子看相的故事，情节是一波三折，结果是相术不抵道术，神巫不及壶子，神巫不“神”了，败北而走。

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因为壶子的道行太深了，“立乎不测”？还是因为会玩“虚与委蛇”的战术？庄子借这个故事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无论是帝王术，还是相术，这些都是表面的东西，像列子初学入手的道术一样，还属于“技”的层次，局限于“相”的范围，像虎豹之纹一样明显，都没有触及到大道的真实，没有达到得道的境界。得道了，通达无碍，无往而不适，无为而无不为，这才是内在的真正的王。

那么真实的“道术”是一个什么样子呢？从神巫给壶子看相的故事，我们也可以管窥一二，从“示之地文”到“示之天壤”，再到“示之太冲莫胜”。

这就是从实到虚，从动到静，达到太虚，就是“太冲莫胜”。这也是老子讲的“致虚极，守静笃”，因为虚极，无形无象，变化无端，所以应物无穷，不可捉摸；因为静笃，无为无事，顺其自然，虚与委蛇，所以无为而无不为。

季咸相术之所以“神”，在于有迹可循，有“象”可察，进而可以预测吉凶祸福，可以说其成之于“象”，也败之于“象”。当壶子不可“貌”相的时候，季咸就失去了依赖，无迹可循，无“象”可察，也就相不出什么了，因而“自失而走”，只能逃之夭夭了。

季咸的相术不管多神，但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依赖外在的“象”，没有“象”就无法“相”，而壶子正是利用了他这个天然的缺陷，示之“无形无象”，季咸就无计可施了，最后成了他相术生涯的“滑铁卢”。

季咸与壶子的斗法对列子是一次鞭策与开示。对神妙“不测”的事物产生好奇与兴趣，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但若自以为是信以为真，往往也会开个天大的玩笑。列子初见季咸时，为其相术之神而心醉，对自己崇敬的得道恩师却不以为然了，那是因为他不了解师父道行的深浅。

当季咸为壶子看相惊慌而逃的时候，列子才幡然醒悟，还是师父棋高一着。师父高在什么地方呢？“未始出吾宗”，师父始终是与道在一起的，可以应化万千，“虚而委蛇”，季咸因“无得而相”，败走麦城。

季咸的“神”败给了壶子的“虚”，“神”是因有相可得而成就了自己，“虚”是因无相可得而成就了万物。壶子是一个精神帝王的化身，能够虚己待物，无为而化，“立乎不测”。

季咸是一个世俗帝王的象征，他们能够见微知著，把握形势，因势利导，为人膜拜，但他们的能力还是局限于“相”，偏而不全，僵而不化，迷而不悟，离开了“相”（如权力与智谋），其神力就失去了根基，成为了虚幻的镜中花。

所有的巫术（相术）都因“物象”而走上神坛，也因“物象”而丢掉面纱。因为所有的物象都是瞬时变化的，技术多么神也不可预测所有的变化。当我们面临的物象全部消失回归本原的时候，“道”的威力才会显现出来，道可以扫除一切障碍，让我们自由地通达万物之间而不失真色。

道是贯穿老庄所有思想的灵魂，道眼观万物，立于不变而应万变，这才是真正的“神明”，其他全都是蒙骗。

当我们越过外物与自我的两大障碍后，背离了的道才会与我们重新同行，通达无碍。

列子经过季咸神巫相术的破产，才知道回归真实的自我，泯灭了一切差别，人与物的差别消失了，亲疏远近的差别消失了。

一切后天的雕琢积累灰飞烟灭，复归于真实的朴素的自然的自我，在这种情景下，天与人才真正重新融合了一起，万物一体，同于大通，这才是真正的精神帝王。

人们眼中的世界是一个雕琢的世界，人的所作所为往往正在伤害着万物的自然本性。人类世界，物质技术飞速发展，而精神文明没有同步起飞，却一直在堕落。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们总是背道而驰，以自我为中心的“帝王”思维总在衡量并改造着这个早已满目疮痍的世界。我们失去了最本真最珍贵的东西，仅剩下了一团乱麻般的欲望，以及为之痛得死去活来的虚名浮利而已。

所有的症结在于有“我”存在，一切以“我”为中心审视并塑造这个世界，无法从自我世界中解脱出来。

其实，这个世界不需要我们过多地做什么，一言一行听任自然天性就够了，“自我中心”一点点消融了，一切都变得那么祥和安然，宁静甜美，如大梦初醒，原来如此这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