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茶诗与湘茶文化

本文原载《老年人》2022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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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茶诗与湘茶文化

陈先枢

茶入诗，流芳百世，古代著名诗人无不饮茶，无不把饮茶与吟诗融合在一起。文人咏茶之诗的内容十分广泛，涉及茶道茶艺、茶性茶德、茶情茶谊、茶俗茶礼、茶事茶史等，其中有不少影响深远的佳作，如唐代诗人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中对品茶的描述：“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成为脍炙人口的茶诗。

唐宋以降，湖湘大地的许多名山、名胜、名园、名寺等，常是诗人的雅集、品茗之所。历代名人的品茗活动、茶礼往来，特别是迁客骚人的题咏，一旦与哪种茶挂上钩，那种茶也会变得更有名气，身价倍增。如唐代产于岳州（今岳阳）㴩湖山“㴩湖之含膏”在岳阳产各类名茶中声名最著。唐末著名诗僧齐有《谢㴩湖茶》诗赞美该茶的高贵与清香，使㴩湖茶更加名声远播。诗云：

㴩湖唯上贡，

何以惠寻常。

还是诗心苦，

堪消蜡面香。

碾声通一室，

烹色带残阳。

若有新春者，

西来信勿忘。

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唐代大文学家柳宗元贬谪永州时钟情于永州山水，写有著名的《永州八记》。他曾寄居于永州龙兴寺，与僧人重巽相识并结交为友，后重巽寄来新茶，柳宗元以《巽上人以竹间自采新茶见赠酬之以诗》作为答谢，对 “竹间茶”高度赞美，称其为“灵芽”，饮之如“甘露”。诗中云：

芳丛翳湘竹，

零露凝清华。

复此雪山客，

晨朝掇灵芽。

蒸烟俯石濑，

咫尺凌丹崖。

圆方丽奇色，

圭璧无纤瑕。

“芳丛翳湘竹，寒露凝清华”，茶树掩隐在青翠的竹林里，承受着清莹雨露的滋润。这首诗不仅描述了竹间茶园的优美景色，同时记录了当时永州的茶树栽培及采制方法。茶树有喜爱温湿和耐阴的特性，为了创造茶树生长的良好环境，唐代湖南佛寺开创了这种竹间种茶的方法。

跟柳宗元同时贬谪到朗州（今常德）的刘禹锡到过石门后，爱上了寺院的禅茶，写了一首《西山兰若试茶歌》（“兰若”为“阿兰若”省称，指寺院）。诗中说有一山僧，禅房后种茶数丛，但有客至，即采茶相待，从摘至煎，俄倾即成。该诗对山僧采茶、炒青、烹茶及品饮后“烦襟”顿开的全过程作了生动的描绘，为历代著名茶诗之一。《西山兰若试茶歌》前八句云：

山僧后檐茶数丛，

春来映竹抽新茸。

宛然为客振衣起，

自傍芳丛摘鹰嘴。

斯须炒成满室香，

便酌沏下金沙水。

骤雨松声入鼎来，

白云满碗花徘徊。

“斯时炒成满室香”点明山僧制茶的方法是“炒青”，可确知为炒青散茶。西山即现在的石门县罗坪乡西山垭。罗坪自古以来就是该县茶叶主产区之一，该乡红鱼溪村有一株高3.2米、冠径11.8米的古茶树，树龄至少在300年上。“鹰嘴”在这里是茶的代称，这种即摘即炒的“炒青”制茶法，在刘禹锡之前尚无记载。唐代流行的茶叶加工方法是“蒸青”，即先将采下的茶叶放在甑、釜中蒸一下，然后将蒸过的茶叶用杵臼捣碎，再把它拍（压）制成团饼，最后将茶饼穿起来，焙干、封存，以备饮用，而刘禹锡的这首诗却描写了在唐时石门山区与“蒸青”不同的制作方法，即“炒青”法。刘禹锡笔下的石门“炒青”极可能是当代名茶“石门银峰”的前身。

北宋著名诗僧惠洪一生嗜茶，作有不少茶诗，与湘茶、湘茶人多有关连，他登上南岳绝顶后，品到了志上人的“小月团”茶，特作诗谢之：

壑源独步宝带夸，

官焙无双小月团。

未作浓甘生齿颊，

先飞微白上眉端。

汤声蜂稚秋窗晚，

乳面鹅儿春瓮寒。

饮罢为君登绝顶，

俯临落日看跳丸。

惠洪到了宁乡密印寺又沉醉于品尝“沩山毛尖”，发出“日长齿颊茶甘在”的感叹，《题沩山立雪轩》诗道：

沩山雪晓试凭栏，

露地牛儿觅转难。

脱体见前谁对立，

一尘不受眼空寒。

日长齿颊茶甘在，

客去轩窗篆缕残。

好在少陵成想象，

祖师时卷画图看。

从此，南岳“小月团茶”和宁乡“沩山毛尖”随着惠洪诗的传播而名传遐迩。

南宋湖湘学派的开创者张栻主讲岳麓书院时，常与一位姓石的通判一起到麓山寺品茶，品的是麓山毛尖。用“甘冽异常”的白鹤泉水来沏麓山毛尖，豪饮是喝不出“妙处”的，所以张栻用了一个“酌”字，以茶代酒，慢慢小酌，才有了妙不可言的“清甘醒舌根”之品味。当今茶艺，一改大碗豪饮为小杯慢品，可能就是受了张栻的影响。张栻《和石通判酌白鹤泉》诗云：

谈天终日口澜翻，

来乞清甘醒舌根。

满座松声闻金石，

微澜鹤影漾瑶琨。

淡中知味谁三咽，

妙处相期岂一樽。

有本自应来不竭，

滥觞端可验龙门。

麓山茶园 陈先枢摄

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的《南岳摘茶词十首》前二首云：

深山三月雪花飞，

摘笋禁桃乳雀饥。

昨日刚传过谷雨，

紫茸的的赛春肥。

湿云不起万峰连，

云里闻他笑语喧。

一似洞庭烟月夜，

南湖北浦钓鱼船。

《南岳摘茶词十首》艺术地描绘出了南岳山上茶民们采茶的景色，细细品赏，你就会觉得自己浮沉于烟雨朦胧的南岳万峰中，心醉神迷的一刹那间，采茶女孩子们的笑语欢声萦绕耳底。王夫之在他的《莲峰志》“物产”一条里对南岳茶还有这么一段记述：“沿山皆茶，冬雪初霁，吐白花满川谷，弥望新粲，异香拂人。寒蝶冻馀，迎距宛转如春日，雨前采笋芽明焙，以峰泉试之，浮乳甘香，不在徽歙下矣。”春初的南岳满山满谷都是白色的山花，蝴蝶在丛中飞舞，这是一种让人心驰神往的景色。我们也不妨前住南岳山间，去领略一下这种美景美境。

清嘉庆进士彭昌运写有咏茶名篇《尝君山新茶》：

君山佳茗冠吾乡，

风味多惭晚始尝。

嫩绿饱含螺髻色，

清芬全是茝兰香。

争看芽叶开缄急，

戏斗旗枪趁火忙。

老病生涯甘淡泊，

一既先喜润枯肠。

关于君山茶的起源，有一个优美动人的传说。相传四千多年前，舜帝南巡不幸驾崩于九嶷山下，两位爱妃娥皇、女英奔丧途经洞庭遇难，湖面飘来72只青螺，把她们托起聚成君山，为了不让君山岛被淹，在湖底还有“定海神针”可随洞庭湖水涨退而伸缩，其后，人们将二妃随身所带的茶籽播于君山，自此君山有茶，后来人们模仿“定海神针”之形将君山茶制成针状，取名“君山银针”。自古以来，许多文人墨客为君山留下了的赞美诗篇。如唐代李白的“帝子潇湘去不还，空余秋草洞庭间，淡扫明湖开玉境，丹青画出是君山”。又如刘禹锡的“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把洞庭湖水比作银盘，将君山比作青螺，生动贴切。

清道光年间两江总督陶澍的《印心石屋试安化茶成诗四首》中曰：

是名谷雨尖，

香气弥勃勃。

毛尖如鹤毳，

挨尖类雀舌。

黄茶号晚出，

味厚亦非劣。

方其摘取时，

监筐偏山岊。

陶澍的诗见证了家乡黑茶生产的盛况。陶澍就出生在安化县资水河边的小淹镇，从小就是采茶能手，每到采茶时节，黎明即起，背筐挎篓结伴上山采茶。他的二首《芙蓉江竹枝词》对此有生动的记载。诗云：

身背竹篓上山冈，

白云深处歌声昂。

十指尖尖采茶叶，

笑语阵阵比情郎。

才交谷雨见旗枪，

安排火坑打包箱。

芙蓉山顶多女伴，

采得仙茶带雾香。

以上王夫之的《南岳摘茶词十首》、彭昌运的《尝君山新茶》和陶澍的《印心石屋试安化茶成诗四首》相当于直接为南岳云雾茶、君山银针和安化黑茶做了广告。

“湘波绿”和“高桥银峰”均为位于长沙县高桥镇的湖南茶叶研究所生产的名茶。“湘波绿”的牌名竟源自北宋词人张先的《菩萨蛮》词中的“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1964年夏，郭沫若品尝“高桥银峰”后，赠诗一首，从此“高桥银峰”名声大振。诗云：

芙蓉国里产新茶，

九嶷香风阜万家。

肯让湖州夸紫笋，

愿同双井斗红纱。

脑如冰雪心如火，

舌不饾飣眼不花。

协力免教天下醉，

三闾无用独醒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