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医扁鹊及其学派传承考

导读

郑医秦越人为扁鹊，其大致生活年代为公元前695年—公元前655年，活动地带以郑国为中心的附近六国为主，所诊虢国太子为南虢国太子。

扁鹊的医学传承不是由齐国至中原，再到巴蜀之地的传承，而是在中原地带继承长桑君及周朝正统官方医学，随着文化中心东移向齐国传播，最终通过仓公的授徒实现广泛地传播。扁鹊弟子淳于意授徒后，根据所授内容的不同，使经脉医学与脏腑医学渐渐分流，张仲景之《伤寒论》应该是对阴阳、经脉医学的继承与发展，而华佗之《中藏经》应该是对五行、脏腑医学的继承与发展。

仲景与华佗之前的《黄帝内经》应该是对扁鹊医学历来发展的总结之作，是对扁鹊医学的继承，而不是与扁鹊医学并驾齐驱的医学流派。

 郑医秦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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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史记》“齐渤海秦越人”考辨

《韩诗外传》言：“入言郑医秦越人能活之。”《史记》言：“言臣齐渤海秦越人也，家在于郑。”《说苑》言：“入言郑医秦越人能活太子。”在《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司马迁对扁鹊里籍的描述有两句，一句在开篇，其言：“扁鹊者，渤海郡郑人也，姓秦氏，名越人。”一句在扁鹊诊虢国太子时云：“臣齐渤海秦越人也，家在于郑。”将此两句合为一句为：“扁鹊者，齐渤海郡郑人也，姓秦氏，名越人”。而《史记》对扁鹊问题造成混乱的根源，也即在此句。此句有以下两大问题：

①渤海郡不在齐国。县制起于楚，郡制起于秦，渤海设郡始于西汉，因此司马迁是以西汉之地名标记扁鹊生活之地，战国之古国与西汉之郡县相对应，渤海郡在河北赵国地界，齐国无渤海郡。与扁鹊有关的山东济南长清，西汉时为济南郡，亦曾名齐国郡。

②齐国和渤海郡均无郑地。春秋战国之际，能称“郑”的地界，与郑国迁都有关，一个在郑国故都，公元前687年秦国设为郑县，但二者均在陕西、河南地界，与齐国、渤海郡无涉。

对于此，后人亦有困惑，晋代徐广曰：“郑当为鄚，鄚，县名。今属河间。”可是西汉之时渤海郡即与河间郡同存，鄚县属河间自然就不属于渤海郡，也难怪后人直言：“渤海无郑县，徐说是也，不知渤海亦无鄚县”。因此，“扁鹊者，齐渤海郡郑人”，本身就是一句不能成立的里籍描述。幸运的是，《史记》之前扁鹊文献的存在，为我们厘清这一错误提供了依据。中国科学院李伯聪研究员，在其著作《扁鹊和扁鹊学派研究》中明确提出，《史记》中扁鹊治虢国太子案的史料来自司马迁之前的《韩诗外传》，书中言：“入言郑医秦越人能活之”。此后，这句话亦被《史记》之后刘向的著作《说苑》引用：“入言郑医秦越人能活太子”，仅将《韩诗外传》“之”字改为“太子”。司马迁在编写《史记》时，加入“齐渤海郡”四字，造成“齐”“渤海郡”“郑”三者的矛盾，是使扁鹊里籍问题混乱的根源。

司马迁添加“齐渤海郡”、改“蔡桓公”为“齐桓公”的做法，以及《史记》正史的地位，使“扁鹊为齐国人，与赵简子、齐桓公同时”的思想深入人心。在司马迁之后100年左右，受此影响，刘向又改“虢国”为“赵国”，使《史记》所记载的与扁鹊相关的三件事在时间与地域上（行医或在齐，或在赵）实现了统一。也正是因此，使现代研究扁鹊的学者，以“扁鹊为齐国人，与赵简子、齐桓公同时”为主导思想，得出“扁鹊诊赵简子时，虢国已灭亡”，或“齐国田午即是蔡桓公又是齐桓公”等结论，而得不到一个合理而准确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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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医扁鹊

《史记》之前对扁鹊进行记载的文献依次是：《列子》《韩非子》《鹖冠子》《新语》《韩诗外传》《淮南子》，其中《列子》《鹖冠子》成书年代多有争议，故且存而不论，其余文献对扁鹊事迹的记载者有：《韩非子》中的扁鹊见蔡桓公；《新语》中的扁鹊罪宋出卫；《韩诗外传》中的扁鹊过虢。《新语》记载的是扁鹊得罪宋君出走卫国时，遇到病家信巫不信医致死之事，当是《史记》所言的“信巫不信医者，六不治也”的来源，其余两篇事例均被司马迁做过改动后收入《史记》。在此三件事的记载中，扁鹊的里籍只出现过“郑医秦越人”，从未见“齐渤海郡”等字样，对扁鹊的活动地点只有“宋国”“卫国”“蔡国”“秦国”“虢国”“郑国”六国的记载，有明确记载的历史人物“蔡桓公”。那么对扁鹊里籍以及其生活年代的确定，亦应同时满足以上地域与年代的限定，论述如下。

 首先，我们来论述“蔡桓公”。其实，蔡国没有“桓公”，只有“桓侯”，而巧合的是，在扁鹊诊“桓公”的文献当中，无论是首次记载其事的《韩非子》，还是“改蔡为齐”的《史记》，以及其后的《新序》，在行文中都称“桓侯”而非“桓公”。因此，扁鹊医治的当正是蔡桓侯。根据记载蔡桓侯在位时间为：公元前714年—公元前695年，同时，蔡桓侯在扁鹊逃于秦后，根据《韩非子》《史记》等的记载，“桓侯遂死”，因此，扁鹊诊蔡桓侯的时间当是公元前695年左右。此时间当正是扁鹊活动的年代，也是我们进行以下论述的基础。以下笔者试述扁鹊所活动的六国，见表1。

以蔡桓侯在位时间来看，以上文献所记载的六国在扁鹊活动的时间都已经建国，并且尚存，其中虢国分东虢国、南虢国、西虢国、北虢国四国，根据虢国的迁移灭亡史，扁鹊所去的应该是南虢国，因扁鹊曾去南虢国诊虢太子，因此扁鹊生活年代应不晚于南虢国灭亡的时间——公元前655年。结合扁鹊诊蔡桓侯的时间，得出扁鹊生活的大致时间为：公元前695年—公元前655年。同时，以扁鹊为郑国人来看，其余五国都在郑国附近，因此，无论从活动时间，还是从范围来看。蔡国和秦国相近，扁鹊由蔡逃秦，当在情理之中。

最后，我们来论述“郑医秦越人”。《史记》记载扁鹊姓秦，从现代对秦姓源流的考察来看，主要有两支。一支为嬴姓秦氏，即秦国后裔，但春秋战国之际，秦国贵族并不姓秦，其姓为赢，其氏为赵，秦国的秦氏来源始自秦灭之后，王族子孙以国为姓；一支为姬姓秦氏，其源流在宋代邓名世的《古今姓氏书辩证》表述比较详细：“秦氏出自姬姓。周文王世子伯禽父（周公旦）受封为鲁侯，裔孙以公族为鲁大夫者，食邑于秦，以邑为氏。《春秋》鲁庄公三十一年书筑台于秦，即其地也（今河南范县）。”大致意思是，周公旦被周文王分封到鲁地，但因周公要在朝中辅佐文王，故派自己的儿子伯禽去做鲁侯，而伯禽的子孙食采于秦地（今河南范县），其子孙遂以邑为氏，即《礼记·大传》所云的：“别子为祖”，此也就是春秋战国时期秦氏族人的来源。鲁国建国于公元前1043年，至扁鹊之时已有300多年的历史，且鲁国、郑国同为姬姓之国，同时春秋战国时期即有从秦地迁到燕国的名将秦开。因此，郑国出现秦氏之越人，当是合理之事。经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得出，郑医秦越人为扁鹊，其大致生活年代为：公元前695年—公元前655年，活动地带以郑国为中心的附近六国为主，所诊虢国太子为南虢国太子。恢复扁鹊郑医秦越人的身份，即不用改“蔡桓公”为“齐桓公”，也不用改“虢国”为“赵国”，所有在扁鹊为齐医时所遇到的问题，在此均迎刃而解。

扁鹊的学派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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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鹊学派之源

 通过以上考辨，基本肯定扁鹊秦越人为“郑医”的事实，但确定了扁鹊其人之后，我们依然需要对扁鹊医学的源与流进行论述。从医家传承上讲，我们需要对扁鹊之师长桑君进行明确。根据现有文献记载，可能为长桑君的人有两人，一是周幽王时期（公元前781年—公元前771年）的玉子之师长桑子，最早记载于晋朝葛洪的著作《神仙传》之中：“玉子者，姓张震，南郡人也。少学众经，周幽王徵之不起……乃师长桑子……精于五行之意，演其微妙以养性治病……能吐五色气……能使诸弟子举眼即见千里外物……又以此水治百病，在内者饮之，在外者浴之，皆使立愈”；一是老子的弟子，庚桑楚，又名亢桑子、庚桑子，最早记载于庄周的著作《庄子》：“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垒之山……老子曰：'卫生之经，能抱一乎……行不知所之，据不知所为，与物委蛇，而同其波：是卫生之经已。’”南北朝时期的道家著作《无上秘要》记载：“长桑公子，庄周师，授扁鹊起死方者”。陶弘景道家著作《真诰》中亦记载：“庄子师长桑公子，授其微言”，这里的长桑公子即是庚桑楚。根据以上二者的记载，玉子之师长桑子无论在年代，还是长桑子所擅长之术，都更符合《史记》中对扁鹊及长桑子的论述。

从学术传承上讲，扁鹊之学有正统的官方医学成分。根据以上对郑医扁鹊的考证，扁鹊主要活动地带在今河南省、陕西省一带，而周朝首都镐京在今陕西西安，后迁都洛邑，在今河南洛阳，而扁鹊的生活地点正在周朝的文化中心。其时正是周朝王室式微，官方学术流落民间的时期，其后更有王子朝“奉周之典籍以奔楚”，使大量的古籍散落民间，此时的扁鹊接受官方正统医学当是正常之事。有学者利用《管子》之内容论述扁鹊受齐国文化影响者，如五音“凡听徵，如负猪豕觉而骇；凡听羽，如鸣马在野；凡听宫，如牛鸣窌中；凡听商，如离群羊；凡听角，如雉登木以鸣，音疾以清”。周朝故都附近出土的竹简中有更完整，更贴近医学的内容，如《天水放马滩秦简》：“宫之音弇，如牛处窨中，宫，肠殴，囷倉殴，宫音贵，其畜牛，其器弇之，其種穜，其事贵，其处安，其味甘，其病中；徵之音下出……徵音善，其畜虎，其种华，其事啬夫，其味酸；羽之音如野鸣马，羽面殴，囚殴，羽音吉，其畜马，其种禾黍，其事贱，其处实，其味苦，其病头；商之音……，其畜羊，其器危，其事……其处……其味……其病……角之音……如野鸣犊，角，头殴，项殴，门殴，角音摇，其畜尺蠖，其器棓，其种菽，其事有辠，其处摇，其味咸，其病久。”所以，扁鹊的医学传承不是由齐国至中原，再到巴蜀之地的传承，而是在中原地带继承长桑君及周朝正统官方医学，随着文化中心东移，而向齐国传播，并最终通过仓公的授徒实现广泛地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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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鹊学派之流

比司马迁晚100年左右的扬雄著作《法言》中载：“扁鹊，卢人也，而医多卢”，东汉高诱注《战国策·秦策》言：“扁鹊，卢人也，字越人”，三国韦昭注《汉书·高帝纪》言：“扁鹊，太山卢人也，名越人”等，都是对卢医扁鹊的肯定笔者认为，卢医扁鹊应该是郑医扁鹊的继承人，而非扁鹊其人。从现有文献来看，扁鹊医学由公乘阳庆传给淳于意，后淳于意广泛收徒，“临菑人宋邑。邑学，臣意教以五诊，岁余。济北王遣太医高期、王禹学，臣意教以经脉高下及奇络结，当论俞所居，及气当上下出入邪正逆顺，以宜鑱石，定砭灸处，岁余。菑川王时遣太仓马长冯信正方，臣意教以案法逆顺，论药法，定五味及和齐汤法。高永侯家丞杜信，喜脉，来学，臣意教以上下经脉五诊，二岁余。临菑召里唐安来学，臣意教以五诊上下经脉，奇咳，四时应阴阳重，未成，除为齐王侍医。”这使扁鹊医学得到广泛传播和更细致的分流。

  淳于意授徒后，根据所授内容的不同，使经脉医学与脏腑医学渐渐分流，从东汉末年华佗与张仲景的医学内容来看，张仲景之《伤寒论》应该是对阴阳、经脉医学的继承与发展，而华佗之《中藏经》应该是对五行、脏腑医学的继承与发展。仲景与华佗之前的《黄帝内经》应该是扁鹊医学的总结之作，应该是对扁鹊医学的继承，而不是与扁鹊医学并驾齐驱的医学流派。

小结

郑医秦越人为扁鹊，郑国故都人，生活年代与蔡桓侯同时，约公元前695年—公元前655年；后齐国有卢医称扁鹊者为扁鹊之传人，公乘阳庆得扁鹊医学，并授予淳于意，淳于意授予高期、王禹、唐安、宋邑、冯信、杜信等人，使扁鹊医学在分流的同时得以传播。

本文引用：蔡超产，孙鸿昌．扁鹊及其学派传承考[J]．河南中医，2019，39（7）：1001－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