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先生：
也许你会奇怪我为何这么推崇日本导演山田洋次吧？
是的，我觉得他的每一部作品，都带出了一些正面的讯息：爱。而且都会在观众的心里留下感受。他那数十部作品，我当然不可能全部都看过，那些留待专门研究他的学者去说吧，我只想以一个影视工作者的心情来谈谈对他的认识。自然，任何一个电影导演，都不可能每部作品都绝对无瑕，只是我所看过的却是让我深刻难忘。而其中尤其是七十年代的《家族》。
提起山田洋次，大多数人都会提及他的武士三部曲和《幸福黄手绢》。很少有人知道《家族》，也许是时代比较久远。《家族》的故事其实很简单，甚至模式上很像公路电影，不过它所沿着发生的情节却是在铁路而不是公路。
它说的是七十年代一个日本的普通小家庭，男的因为失业，感觉无法在一个大都市里养活年轻的妻子和两个三岁以下的小孩及一个年迈的父亲，于是决定只身到北海道去垦荒。那时北海道还是非常落后荒芜。作妻子的不肯离开丈夫，坚持甘苦与共。于是一家人就拼挡一切上路。可是想到父亲不能适应北方的寒冷，就打算在经过大时把父亲交给男主角的弟弟去照顾。
那一年，大正好是举办它的第一届世界博览会。一家人就顺道见识见识。当时人山人海，这家人在这个时代的人流中失散了。几经辛苦，终于把老父找回来。跟着，他们去看望弟弟，看到弟弟那个一切都是摩登电器化的家，知道他一家也过得很不错。于是一番思想斗争之后，终于做哥哥的在一个深夜，趁着父亲睡熟，向弟弟开口，要求他暂时照顾父亲，将来生活隐定了，再把父亲接回去。做弟弟的登时面有难色，坦白说出他不是不想尽孝道，只是没有能力。
别看他的生活是有房有空调有冰箱和洗衣机，这一切都是分期付款买来的，只要一旦付不出供款，东西都会被人搬回去。在这种夫妻都要工作的情况下，他实在没有多余能力再去照顾老人。哥哥看着也是事实，无言以对。这一番话，被没有入睡的父亲听见了，内心凄苦。第二天，父亲故作乐观的说，他一定要跟着去北海道，因为他不喜欢城市，也舍不得孙儿。
于是，一家人再踏上征途，痛心的是那个弟弟。
跟着，在火车进行中，最小的孩子不堪旅途艰辛，病倒了，只好下车去找医生。但小镇中的医生，晚上不肯应诊，结果耽误了时间，小孩子去世。做父亲的也没有多余钱让孩子在殡仪馆留一夜，迫于马上就把孩子送去火化…
在这整一段戏里，对白不多，但有一个画面，年轻的母亲等着领孩子的骨灰的时候，整个人都伤心麻木。她呆呆的望着窗外那火葬场的青烟向天空升上去，画面接入一个她抱着孩子哺乳的情景。观众的眼泪立时就夺眶而出…
最后，这家人千辛万苦的来到了北海道。旁白说，老爷子终于到达后就去世，但他们还是展开了新的生活。一切就像片名一样：《WhereSpring Comes Late》(春天来得迟)。
秦先生，这个戏不只是写出了一家人的爱，还写出了活着的坚持和奋斗。
秦先生，我想你大概了解我喜爱的原因。
山田洋次的戏很少有大场面。他与黑泽明不同的地方是，他不渲染武士的题材。他也曾拍过有关武士的《武士三部曲》。第一部是最出名的“黄昏青兵卫”，主演者是真田广之和宫泽里惠。故事说一个叫青兵卫的武士，在一个诸候家当个小记账员，家中有老有小，妻子早去世，家徒四壁，他一下了班就得赶回家照顾家人和织笼子去帮补生计，从不跟其它人去饮酒作乐，所以被同事取笑为黄昏的清兵卫。
他有个心爱的女人，却被她的兄嫂禁止他们来往，因为他实在太穷。
有一天，有一个不得志的武士来向他挑战比武，他在三四次无法摆脱的时候，只好答应。决战就在一间破房子里举行，青兵卫只能用短剑对长剑，因为他的长剑已经卖掉。四周黑暗，无处躲藏。这场主力戏拍得危机处处，气氛悲观而绝望。就好像象征了日本武士道的末路。当然最后是主角从暗屋里走了出来，爱他的女人带着他的孩子在黄昏里等待着他一起回家。
另一部是《隐剑鬼爪》，主演者是永濑正敏、松隆子。故事说的是潦倒的武士拒绝一个少女的爱情，因为他配不起她。第三个故事是《武士之一分》，由木村拓哉扮演的武士，专职在诸侯家替主人试菜，看菜中有没有毒。结果有一天他不幸自己真的中了毒，武士生涯完结，他回家去主动休了妻子，自己等死神来临。
也许有些人不明白武士是甚么。其实，它只是一种职业，一种幕府时代男人最好的出路。识剑道的男人，要能得到诸侯的招揽，才能算是武士。如果没有人请的，只能是浪人，是靠做些散工来维持生活的贱民，全没社会位。做了武士，虽是一种光荣，但真正能得到荣华富贵的，历史上其实没有几人。诸侯之间每每争地夺权时，武士就得上战场卖命，不打仗时，他们就要去田里帮忙播种或收割。其实说穿了也只是个豪门的侍卫而已。
当日本的最后一个诸侯德川家康逐渐平定了天下之后，渐趋向统一，武士的命运也就走向没落——而这个就正是山田洋次要表达的世界：有战争时，他们命贱，没战争时，却是连活命都难。
山田洋次的另一部非常享誉的电影是《幸福黄手绢》。主演者是高仓健、倍赏小百合。故事说一个守着小店的女人，有一天收留了一个男人，两个人产生了感情后，才知道这个男人是个杀人凶手，她鼓励他去自首。他知道此去可能就会失去她，临走时对她说，如果一旦出狱归来，而她还在等他的话，请她在窗外系上一条黄手绢。
结果，他真的到了出狱，却没有勇气回去找她，但这时他看到另一对爱得很真的青年恋人，受到他们的感染，终于起程。在快要来到那女人的家时，近乡情怯。到他抬头，原来屋外四面都挂着很多黄手绢，迎风飘扬……这个画面让观众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电影。
《幸福黄手绢》之前，山田洋次还有一部叫《远山的呼唤》，也是同样的两个男女演员。这部片子充满田园味道，很像美国的西部片。但这部片子似乎是更少人知道了。·····(谭嬣。2014/05/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