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

    我的眼前常常浮现出一本旧药书。那是一个手抄本，没有封面，四角残缺，纸质发黄，墨迹暗淡。我虽然只在这本旧书里读过两行文字，但她让我终生难忘。

　　

　　

　　 

　　记得1996年的春天，我的牙床上长出了两颗智牙，左右各长一颗，左边的较大，右边的较小。长出之初，我逢人就夸：“我今年竟长了两颗牙齿，刚好36个。”朋友们总是高兴地答和：“好哇，男子三十六牙，牙牙相对。那以后你说话就是开金口吐银牙了。”每当此时，我总是高兴得不得了。

　　

　　到了这年夏天，不知怎的，左边的那颗智牙老是叫我疼痛难忍。不用说吃饭，刷牙，就连喝水有时也痛得我掉下泪来。我只好去看医生。

　　

　　乡镇卫生院的医生给我一番问闻望切后，断言说：“智牙引起虚火上升，要根治只有拔掉。”

　　

　　“没有其他办法吗？”我说，“我舍不得拔呀。”

　　

　　“那只能边治边看。降火消炎，管不了多久。”医生一边开药一边摇着头说。

　　

　　打针，服药，折腾一周，我感觉依旧。于是，决定上县城治疗。我来到县人民医院牙科，当班医生素服红颜，和蔼可亲，几缕银丝伸出了鬓角，看上去五十开外的年龄。我喜出望外，这下好了，遇上了经验丰富的牙医，治这病准会轻而易举，我便主动陈述病情和治疗经过。竟没想到，他看都不看，就轻轻地抛出四个字：“那就拔掉。”我再也吭不出一声，拔腿就走。一颗好牙，就牙肉发炎，非拔不可，我就不信！

　　

　　回到单位后，同事告诉我，推垄坳上有个姓徐的老中医，看病配方制药“一条龙”服务，疗效三乡五里称好。并说：“好找的，场地上晒着草药的那家就是。”寻到场地上晒着草药的那家，一座青砖瓦屋出现在我的眼前。诊断室、药房就设在堂屋里。堂屋中央一张八方高桌，桌前放着一把高竹椅，桌后一位童颜鹤发的老者在看书，老者身后靠着墙壁三个药架一字排开。堂屋的左边放着一张竹床，右边摆放着几把竹椅。我三脚两步跨进堂屋，没等我开口，老者就说：“看病吧，把把脉。”我坐到那把空着的高竹椅上，伸出了右手，他号了一刻钟左右，又说两个字“左手。”再过一刻钟左右，他说：“虚火上窜，牙痛吧，吃八服药。”接着，他就起身配药。我暗暗嘀咕，这就是徐医师啊，话怎么这样节约，还淡定得让人发慌。

　　

　　俗话说：“交秋脱伏，鸡蛋晒熟。”室外骄阳似火，室内空气如蒸。我顺手操起桌上一本破书扇风。徐老立即递来一把蒲叶扇，并把书接去放回原处，表情心疼而不悦。这到底是一本什么书？竟让这位淡定老人这么看重。我好奇起来，于是一个念头想偷看一下。趁着他抓药时，我偷偷拿起翻看，书上写的是繁体字，记的全是治病的“汤头”。真是有缘，顺手翻到的竟是：

　　

　　“湯頭三十三母楠竹葉煎水沖新鮮精肉，可根治風火牙。”

　　

　　“湯頭三十四雞內金，生者化石，熟者化食……”

　　

　　“你是来看病，还是来偷艺，把书给我！”他接过书，拍了又拍，再锁进屉子里。那温怒的声音，那珍爱的动作，那严厉的眼神，让我满脸火烧似的难堪。离开徐医师家时，他叮嘱：“八服药还不好，就去医院拔了。”把八服药服完，我的牙病康复了。可是到了这年小阳春时，牙病又发作。我想起了那本旧药书上记载的那个汤头，照方服了三次，牙果然不痛了。时隔15年，再也没有复发过。

　　

　　

　　

　　我相信那本旧药书上的“汤头”个个都会灵妙，我也更加珍惜并牢牢记住那偷看来的两个“汤头”，尽管我不是医生，也不曾有改行行医的念头。

　　

　　

　　

　　事有凑巧，时隔两年的秋冬交替之际，严寒骤然来临，我的右背部疼痛起来，右手变得麻麻木木，后来明显感到那痛是从身子右边的内脏里发出的，右手已经连钢笔都握不住了。我从县医院、市医院到省会有名的医院，所有的检查结果都一样：肝胆管结石，四颗，大的长0.7cm,小的长0.4cm。医师说法大同小异，肝胆管很细，把石头打烂，也排不出来；结石本身是不痛的，痛的是它周围发炎的肌肉；只消炎结石继续长大，后果很严重；最好的治疗方法，是把管子里面的结石拿掉。

　　

　　那年，我的朋友、同事圈里有三个也查出了同样的病，他们都遵医嘱，开刀了。我的亲朋戚友都劝我听医师的，而我压根儿就不想开刀。既然石头都长那么大了，没有致我生命于危险，就不一定硬要开刀拿掉；假如结石不再长大或者变小，生命和健康应该能维持原样。于是，我从大脑信息库里搜索出了那行不完整的文字：

　　

　　“湯頭三十四雞內金，生者化石，熟者化食……”

　　

　　鸡内金，生的，对，我要再相信那本旧药书一次。我想：这石头不是一天两天能长大的，一天两天也就不能把身子坏不到什么地步。但是，“汤头”没有看完，鸡内金要不要加其他东西？要多少分量？生的怎么下咽？我不得而知。我告诉妻，她支持我吃着试试，一次就从肉鸡场弄来了两斤鸡内金。我让妻把它洗干净后，放在太阳下暴晒，再用文火拷干，然后碾成粉末，和入白糖。管它嘞，我一日三次，每次若莫一两的吃起来。一周后，背部疼痛减轻，右手灵活多了。我又按同样的方法吃了两斤，结石处不疼痛了，右手也管用了。就这样，我每年吃二斤，春季吃一斤，秋季也吃一斤。十多年来，结石很少痛了，即使痛也是隐隐约约的。去年，我到县医院作了检查，结果和以前一样，结石没有变大，数量也没有增多。而当年的那三个“遵医嘱”的同病人，除了一个身体健壮如初，一个成了长年遵着医嘱的“药罐”，一个早已不幸地做了“看山神仙”。

　　

　　

　　

　　那本旧药书有多少价值，我无法估量。她是什么来历，我没有去追溯。但每当想起她，一种感激之情就油然而生。因为她不仅让我免除了两次手术的痛苦，而且教我去怎样感悟生活的常理。

　　

　　我常常想：普普通通的楠竹叶，餐餐食用的素猪肉，凑合到一块就能保住一颗牙。同样是鸡内金，生与熟药性迥然有异。这世上哪有什么“灵丹妙药”，只有因病施药的“灵汤妙方”；只要对症下药，百草都是药，百病都能治啊。

　　

　　其实，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人世间，所有的事情是两面的，顺境与逆境，成功与失败，拥有与失去……就像那鸡内金，生、熟各有妙用。生活难免陷入寒谷，只要你坚持不懈地寻求，定有走出寒谷的“灵汤妙方”，尽管生活纷繁复杂，也许通往温暖、幸福的坦途就在眼前。人在旅途，常常会遇到岔道口，人皆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最适合你行走也许就那么一两条，看似捷径的也许偏偏此路不通。谁不知道生命属于自己所有，但命脉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人所掌控，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自己就应该勇敢地去把握、去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