苎溪河发源于万州三正响水沟，据说是因古时候两岸苎麻蓬生而得名。她流经万州所辖的三正、李河、高粱等9个乡镇，然后劈万州为东西城两半，绕经老万州城的关塘口、易家庄、陆家街、教场坝，穿越陆安桥、红星桥、万州桥、万安桥注入长江。每年川江的汛期水都要漫进河口两三里地，遇到特大洪水，水就弯弯绕绕地进了更远的地方，也淹没了城市低矮处的房屋和街道。三峡工程建设后，随江水抬升城市往高处移靠，人们便在苎溪河口筑起堤坝形成了人工湖，以保持常年水位。“天仙湖”是现在取的名字。

古老万州依山傍水，风光旖旎，人文荟萃。它坐拥都历山，前傍川江水，右挽苎溪河，城池逶迤跌宕，房屋鳞次栉比。“东门去挑水，西门洗裹脚，南门码头挤，北门爬陡坡”的川江市井风情迷醉了几多文人墨客。南宋诗人范成大有一首《万州》将此情景描绘得惟妙惟肖：“晨炊维下岩，晚酌舣南浦。波心照州榜，云脚响衙鼓。前山如屏墙，得得正当户。西江朝宗来，循屏复东去。官曹倚岩栖，市井唤船渡。瓦屋仄石磴，猿啼闹人语……”。

然而古万州陆路交通极为艰险，川江是唯一的交通大道。是水滋养了万州，孕育了它的发展。万州是个水码头，水是万州的魂。民国初期，长江轮船业迅速发展，万州作为川东门户，夜泊良港，受到现代长江航运业发展深刻影响，城市的重心向更为便利于长江水运的苎溪河口两岸转移扩张。苎溪河口一带帆樯如林，商贾云集，水上码头一派繁忙。苎溪河这万州城的血脉，流淌着一代代万州人生息繁衍最质朴生动的气息。

土生土长在万州的我，看着江水淹没了自己的家园，也淹没了苎溪河口；看着这座城市渐渐长大，也看着苎溪河变成今天的摸样。苎溪河，连同自己与此有关的往事，依然在我记忆深处……

老一辈万州人是否还记得，上世纪70年代以前的苎溪河曾是清澈见底，风光无限。河里孩童戏水，媳妇姑娘浣衣，渔夫推划子撒网放鱼鹰打渔。是否还记得苎溪河上的最古老的、可与河北赵州桥媲美的万州桥（毁于70年代的一场特大暴雨），以及桥下碧潭中的印盒石；那时它几乎作为老万州的形象代表，屡见于各种印刷品、图片、商标。是否还记得万人坑的河水奔涌响雪石琴的如雷瀑声，以及天生桥关于“鲁班与赵巧儿连夜造桥”的传说。是否还记得每年夏天川江涨大水，万州人爱举家出动，苎溪河的桥上及两岸纳凉观水如潮的人。是否还记得，万安桥头那吊脚楼菜馆阅江楼糖醋里脊的肉香，那三马路口曲艺团琴音楼唱川东竹琴 “嗙嗙，哧嗙嗙”的余音，那大众澡堂肥皂味道很浓的袅袅蒸汽……一切都已成过眼云烟，但一切又依然清晰。

在那清贫单调的水手日子里，苎溪河也曾慨然恩赐我许多欣慰和欢乐。川江涨水，是从“桃花水”开始的，桃花盛开的时节，川江第一河水就来了。这时候干枯的苎溪河口与川江一起丰满起来。用我们水手的话说：万州城下半身破破烂烂的“裤子”，有“新裙子”遮羞了。到了第二河水——涨“麦黄水”的时候，江水漫进苎溪河，漫过两岸萋萋芳草和那些杂树林，我们这些江里谋生的水手以及港口大大小小的船舶就开始“进驻”苎溪河口那没有激流险滩且装卸船便利的天然良港。到了盛夏，第三河水——涨“长河水“的时候，土黄的江水把苎溪河两岸的楼房浮了起来，万州城也像硕大无朋的巨轮，仿佛在踏浪而行。苎溪河两岸的居民推开后门就可以洗涮锅碗瓢盆。这时候的苎溪河口的土桥子一带，已经是热闹非凡的临时水码头了。

在蓝湛湛的晴空与明晃晃的烈日下，拖轮拖着驳船从苎溪河口进进出出，像进城逛大街；一帮一帮的驳船穿晒鱼干一般紧密地挤在苎溪河口，数不清的跳板和缆绳伸向车流人流拥挤不堪的岸上；顶着烈日接货或卸货的水手，站在滚烫的船头收发货物，手中计数的竹筹噼里啪啦地打着山东快书；码头搬运工们犹如蚂蚁搬家，延绵不断地背着货物穿梭于苎溪河口的船和车。

当骄阳坠入城背后青黛的太白岩，汗淋淋的苎溪河口终于喘过气来，热闹沸腾的一大帮船清净了，烈火般烤灸的铁甲板上很快被带着水腥味的河风吹拂得清凉如意。胆大妄为的麻雀，成群地扑到船上闹喳喳地觅食，遇到人又噗的飞到另一艘船。这时，我们先是扯油布把货物遮盖稳妥，用系绳子的小铁桶提江水，把船冲洗得一尘不染油光铮亮；再消消停停地享受岸上没有的清凉。有酒有肉的，把饭桌摆到宽敞甲板上，邀三五哥们开怀畅饮；想洗澡的，就一桶桶江水劈头盖脸的冲洗油黑光亮的身子，或一个猛子扎入冰凉的江中，游个痛痛快快；或把小划子推进万安桥，看两岸那些趁大水钓鱼、撒网、搬罾的，看水边和桥上黑压压的纳凉的男男女女，然后自己丢了手里的桨，抱头望长空，任凭木划随风顺水地打旋。想更浪漫点就嘱托伙计把船看好，上岸进馆子逛夜市看电影。不能上岸的就找闲事儿打发寂寞。我喜欢二胡，这个时候总爱独坐船尾，神闲气定，起弓运指，刘天华的《月夜》便在手指间流动起来，从沉寂的驳船上飘散开去，江面上立刻沉浸着舒缓而温馨的乐音。

夜幕彻底拉下后，翘首苎溪河上，画屏般美丽的万州城隐身了，只留下一堆堆一串串五颜六色的珠宝在夜色中发光；水上，穿梭的江轮以及趸船、驳船、浮吊灯火灿灿，把滟滟江波点缀得格外娇羞妩媚，充满神秘梦幻。也许这与五彩缤纷上海的外滩、意大利的威尼斯比较少了那份洋气；与桨声欸乃的江南水乡乌镇、周庄少了那份灵秀。但我总觉得，这浓郁的山城风情、亲切的川江韵味反而更加迷人。

深夜，万州城安静下来了，苎溪河口也安静下来了，这时候河水也格外地平静。对于长年搏斗在川江激流险滩的水手来说，泊进苎溪河口这样的风平浪静的港湾已经很幸福了。细浪有节奏地拍打推摇着船身，很轻很轻；凉风顺着苎溪河口进来，抚摸着熟睡的水手们的脸，很柔很柔；一如躺在母亲摇篮的水手们或许都在圆着自己的美梦，那颗相思的种子，连同自己美好的希望都会在梦里发芽……那时候，我总在想，要是一年四季都能在苎溪河口这样优美舒适的港湾夜泊，要是一年四季万州城都能像涨大水这样漂亮迷人，那该多好啊！

30年过后，这个梦竟终成现实，门前的川江已成浩淼大湖，一座滨湖新城巍然屹立于青山绿水之间。又是水，成就了万州今天的美好！

老万州已不复存在，当年苎溪河的情结只将永远留在梦境。诚然，苎溪河虽给我留下那么多的美好，但她有太多的遗憾和无奈。作为季节性河流，她除了川江汛期江水倒灌能够给这座城市增添水的灵气外，更多的时候看到的只是干枯的水流与肆虐的山洪，加之沿河城镇发展肆意的污染，最终她走向了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地步。一条河因人类文明而美丽，一条河也因人类贪婪而丑陋。

随三峡移民搬迁，万州大桥，与天仙湖为邻，每天上班或坐车途径万州大桥，或步行于北滨路上，看着天仙湖与这城市在变化：昔日的的万安桥、红星桥、陆安桥已被新万安桥、万州大桥、新沙河大桥取代；昔日破旧拥挤的吊脚楼与灰头土脸的老房子已被摩天高楼取代；曾被污染得满目疮痍的苎溪河，已成一汪平湖，静静地躺在群山怀抱、高楼簇拥之中。城市大气了，街道宽敞了，山青青水粼粼的移民新城格局已成。然而，一座城市的历史文化，不能随破旧一起抛弃。天仙湖，名字美好，但愿她能承载万州的过去，迎接崭新的未来；也但愿她能一天天地干净清澈起来，以自己的秀媚烘托起这座山水园林的移民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