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 “凤求凰” 到 “白头吟”

卓文君的第一次婚姻，所嫁者谁，无从稽考。但属父母包办，应无异议。文君兄妹三人，文君是二女之一，是姐是妹也无从稽考。从其父为她安排的第一次婚姻看，其父对她的疼爱是有限的，也许是商人逐利的本性在作怪，在卓王孙眼里，利益重过亲情。第一次婚姻的不幸，不可能不在文君心中留下阴影，甚至埋下怨恨反抗的种子。因此，当相如出现，一曲凤求凰拨动她心弦时，她的出格之举，未必全出于偶然。

但作为生活在相对刻板的西汉社会的一个18岁小少妇，能背叛礼俗，毅然与所爱私奔，着实难能可贵，赞之为奇女子毫不为过。对相如来说，文君真的来归，是他意想不到的，其狂喜自不待言，是否懂的珍惜，让我们看故事的发展：

话说文君夜奔至相如的住处，一夜欢情是可想而知的。次日黎明，二人匆匆驱车逃去，逃去哪儿？只有相如的家乡。我猜，一路上相如应该已将自己的身世从实相告，文君或许有些许失落，但不会太强烈，文君是在金玉堆中长大的人，对财富反而感觉麻木，此时最关切的唯有相如对自己的爱到底有多深有多浓，何况相如此时尚有车马童仆在，日子再苦，能苦到哪去？

可到了相如的老家，一走进那衰败的院落，文君即使有心里准备，还是不免大吃一惊，按司马迁的描写，映入文君眼帘的是“家徒四壁立”！就一空房子。文君离家时，也许是走的匆忙，也许是出于傲气，什么也没带。更深的理由是她相信，只要跟了相如，一切就都不是问题。眼前的景象，文君虽然吃惊，却也不上火。或许，对于一个出身富贵而又单纯浪漫的女子来说，偶一尝普通人家的清贫素淡，会有一种新鲜感也未可知。

蜜月期的花费几乎用尽了相如最后的积蓄，初婚的热烈也开始渐渐平静，现实问题摆在眼前，一日三餐从何而来？这里我有一个疑问，以相如之才，到家普通公司，找个文秘干干，不应该是难事，为了自己的爱妻，放下架子丢一点面子算得了什么，但是相如不肯。文君委婉的问相如的打算，相如只推说需要等机会。面对相如的优柔消极，文君应该已有所觉悟：她托付终身的这个人的肩膀，其实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坚强。此时的文君，再次给了我们敬慕她的理由，她不再做小鸟依人，她挽起了袖子，家族创业的基因开始激活，她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

“我们把车马房产卖掉，去临邛开个馆子吧，我当老板娘，不愁生意不红火！你继续做你的学问，你时来运转前，我养活你！“

相如此时哪还有更好的主张，唯有一切听娘子的。

他们到了临邛，盘下了一间小酒馆，文君不计较抛头露面之羞，亲自”当垆卖酒“，垆者，店前的土墩子，上陈酒坛。文君临街揽客，送往迎来，相如也换下华服，穿上伙计的衣服，在厨下洗洗涮涮。我们有理由相信，如果没有后来的变化，以文君的才干，说不定会又有一个商业传奇诞生呢。

也许命运真的有定数的，正当文君夫妇操持小店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文君的娘家出现了新情况。当初，文君私奔时，其父卓王孙气的半死，发誓说：即使不杀了这伤风败俗的不肖女，也要斩断父女之情，至于钱，一个子儿也不给她，哪怕她饿死！

却万没想到这小冤家又跑到他眼皮底下丢人现眼，朋友圈已经传爆了，这叫他老脸往哪搁！他一连多日不出门，想到恼羞处就抽自己一巴掌，这日午后，一老友提了一壶酒来，叫厨下弄了些小菜，二人对酌。老友说：到了我们这个年纪，钱还重要吗？重要的是儿女亲情。你一共也就一儿两女，难道你还嫌多吗？文君虽然可气，毕竟是自己骨肉，相如可恨，但毕竟我们的孩子已跟了他，我看此人才具还是有的，未必是久居人下之辈，这酒是刚从文君店里打的，你看味道如何？

卓王孙无奈的叹息一声，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次日他打发人给文君送去了百万银两，百名家仆。文君和相如放弃了小酒店，买房置地，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这里我又有一个疑问，相如不肯屈就普通的工作，却宁可委身厨下，与杂役为伍，是真的属于狂放不羁，还是他一直另有期待？卓家的妥协是他早就预料到的吗？

日月如梭。一晃景帝已经换成了武帝，这年，相如得知一同乡在武帝身边充当狗监（管猎狗的官），相如便以重金托这狗监将自己的一篇辞赋呈献给皇上，那便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子虚赋》，武帝最喜游猎，《子虚赋》写的恰是战国诸侯游猎的场面，辞章恢宏华丽，武帝大为赞叹，还以为是古人所作，惋惜的说：可惜未与此辈同时也！狗监忙说出实情，武帝大悦，急忙召见，相如得重返帝王身边，并深得恩宠，他的辞赋也从此广为流传。又过了些年，西南边疆动荡，相如以钦使身份前去安抚，处置得当，得武帝褒奖，此时相如事业达到顶峰。正所谓：志得意满，风光无限。

长安郊外，有一去处，名唤茂陵，这年春日，相如与一班文人骚客相约出游，在茂陵一农家打尖，农家一翁一媪一女，忙前忙后，着碎花布衫的农家女引起了相如的注意，这女子不同于都市名门的千金，更不同于风月楼中的优伶，自有一种天真活泼，毫无矫揉造作，如野地里一朵未经尘嚣污染的小花···  相如看的痴了···  临行，留下大把银两，不数日，又去拜访。回到府上，仍时常走神儿。文君何等聪明，也不追问，静观其变。这日一早，相如一知心同僚的夫人前来拜访，闲谈间那夫人同文君谈起生养之事，说自己为人妇多年，却不能生养，后来力劝丈夫纳妾，终于有了后代···

此时文君与相如仍无子嗣，听了那夫人的话，文君已经心如明镜。

晚上相如回来，二人相对饮茶，你望我，我望你，谁都不说话。还是相如终于憋不住了：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文君望着他的眼睛：你要我说什么？相如又无语。壶里没水了，相如张罗去加，文君把他按住：是茶叶该换了吧？可才只是二道茶呀，你觉得还有味道吗？唉，我还是给你换了吧。

换了茶回来，文君给相如斟上，自己的杯却不斟。相如不解，文君说：我给你唱支曲子吧~

琴架上覆着蜀绣，掀开蜀绣，正是当年相如弹奏凤求凰的那架古琴。

我给你弹一首时髦的曲子吧：

文君纤指轮动，歌喉婉转，唱的正是乐府歌谣《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日沟水头···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一曲歌罢，文君已是泪流满面，啜泣着说，你再为我弹一次凤求凰吧，让我再重温一次我们相遇时的情景···

相如早已羞愧的无地自容，疾步跑过来，扶住文君，信誓旦旦（此四字出于相如《美人赋》）的说，只要你喜欢，我天天为你弹，只为你弹，一直弹到老！

按：史书上暗示，相如有肾虚之症，得文君后，文君年少，相如贪欲损身，故疾益重，子嗣之憾，实因相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