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皇后之死及《后汉书·伏皇后传》解译

 伏皇后是汉献帝的前任正妻，按《后汉书》的说法，是死于曹操之手。《三国志》对伏皇后的遭遇保持沉默，按陈寿的作史原则，他既然奉曹魏为正统，那么凡有伤正统形象的人物史料一概从略，孔融那么有名，但因其死与曹操有关，则不能享有立传的资格，类似的遭遇也体现在曾力助曹植立储的几个谋士身上。这是陈寿的狭隘所在，也是《三国志》的硬伤之一。《后汉书》是反曹的，结果又走向另一个极端，对曹氏多有夸张诋毁的描述。

但《后汉书》的伏皇后传的确很好看，曹操的恶臣形象，通过这个段子是彻底塑造成了，原文附于后。我们先用大白话捋一捋前因后果：

伏皇后的闺名叫寿，本来是指望活的久的意思，却不想活了三十冒头就香消玉殒了，看来名字对命运真不起啥作用。她嫁给汉献帝时十三四岁，此时的汉献帝正被董卓控制着，她的家族是大官宦世家，父亲还娶了先帝的女儿，所以被十分注意笼络名门名人的董卓看重是合情合理的。她哥兄弟六七个，自她立为皇后之后，父兄的威望自然更高，父亲被提拔到了朝中作大官，整个家族一派蒸蒸日上的景象。但可惜，乱世多变，董卓完蛋的太迅速，曹操接管了朝政，也就接管了伏皇后和她的弱势皇帝丈夫的命运。

女人真不能嫁给窝囊丈夫，即使是窝囊皇帝也不行。伏皇后本来以为可以委屈换安稳，但是不久一事使她的幻想破灭：跟她一起伺候皇帝丈夫的董贵人突然遭祸，据说她勾结娘家爹对付曹操，结果事败，娘家爹被杀，曹操逼献帝交出董贵人一起处置，献帝以董贵人有孕求情，曹操不许，终杀之。伏皇后从此再也没有安稳觉睡了，惶恐之余，曾写信给爹爹，诉说苦衷，但此事成了后来大祸的诱因。

伏皇后的娘家爹此时在干什么呢？自打曹操上台，已经自请降职。因为自己是董卓提拔的，虽非死党，但也有嫌疑。这位叫伏完的老兄，知道曹操已势不可挡，他为人老成谨慎，说他意图对付曹操是一点也不靠谱的，那么曹操为什么不放过这对战战兢兢的父女呢？答案在伏皇后遇害前一年。那年是建安十三年，伏寿的皇后已当了十九年。那年，曹操忽然打包将自己的三个女儿一股脑进献给汉献帝（第三个女儿因为年纪小暂时在娘家养着），分别被封为贵人。

次年，伏皇后曾与娘家爹有密信往来的事就被揭发了出来，大帽子是现成的：后宫与外戚勾结谋反！于是就出现了《后汉书》中描述的情节：曹操先要挟献帝发文，罗列伏后的过错并表示绝情，其中有如下几段精彩的句子：“既无任、姒徽因之美，又乏谨身养己之福；阴怀妒害，包藏祸心；弗可以承天命，奉祖宗”。

“任”是周文王的妈，“姒“是周武王的妈，“徽因”是诗经里形容美德的词（林徽因的名字出典于此），这里是说伏皇后没有母仪天下的资格；“又乏谨身养己之福”：核心含义就是不明智，放着好日子不过，没事找事！勒令其交出皇后印章，让出中宫，换个凉快地方呆着去，并叹息说:“呜呼伤哉，自寿取之，未至于理，为幸多焉。”翻成大白话就是：唉，都是你自找的啊，没把你弄去公审，已经够意思了，你就偷着乐吧。

曹操的两个死党大臣带着武士，手持这份诏令（后汉书说是曹操伪造的），进入后宫，伏皇后闻讯立刻吓尿了裤子，仓皇中躲进了夹壁墙，被搜查者揪了出来，头发也乱了，脚丫子还光着，满脸是泪，向献帝哀求：“不能复相活耶？”就是能不能救救我的命啊？！献帝曰：“我也不知命在何时”！意思是我还不知道哪天就完蛋呢！随后押进大牢，不给吃的，不让见人，“以幽崩”。伏皇后生了两个孩子，全部鸩杀。

次年，曹操嫁给汉献帝的三个女儿中的一个被立为皇后。

录《后汉书·皇后纪》原文片段并粗译于后：

    献帝伏皇后讳寿，琅邪东武人，大司徒湛之八世孙也。父完，沉深有大度，袭爵不其侯，尚桓帝女阳安公主，为侍中。 　　

    初平元年，从大驾西迁长安，后时入掖庭为贵人。兴平二年，立为皇后，完迁执金吾。帝寻而东归，李傕、郭汜等追败乘舆于曹阳，帝乃潜夜度河走，六宫皆步行出营。后手持缣数匹，董承使符节令孙徽以刃胁夺之，杀傍侍者，血溅后衣。既至安邑，御服穿敝，唯以枣栗为粮。建安元年，拜完辅国将军，仪比三司。完以政在曹操，自嫌尊戚，乃上印绶，拜中散大夫，寻迁屯骑校尉。十四年卒，子典嗣。　　

    自帝都许，守位而已，宿卫兵侍，莫非曹氏党旧姻戚。议郎赵彦尝为帝陈言时策，曹操恶而杀之。其余内外，多见诛戮。操后以事入见殿中，帝不任其愤，因曰：“君若能相辅，则厚；不尔，幸垂恩相舍。”操失色，俯仰求出。旧仪，三公领兵朝见，令虎贲执刃挟之。操出，顾左右，汗流浃背，自后不敢复朝请。董承女为贵人，操诛承而求贵人杀之。帝以贵人有妊，累为请，不能得。后自是怀惧，乃与父完书，言曹操残逼之状，令密图之。完不敢发，至十九年，事乃露泄。操追大怒，遂逼帝废后，假为策曰：“皇后寿，得由卑贱，登显尊极，既无任、姒徽音之美，又乏谨身养己之福，而阴怀妒害，苞藏祸心，弗可以承天命，奉祖宗。今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诏，其上皇后玺绶，退避中宫，迁于它馆。鸣呼伤哉！自寿取之，未致于理，为幸多焉。”又以尚书令华歆为郗虑副，勒兵入宫收后。闭户藏壁中，歆就牵后出。时帝在外殿，引虑于坐。后被发徒跣行泣过诀曰：“不能复相活邪？”帝曰：“我亦不知命在何时！”顾谓虑曰：“郗公，天下宁有是邪？”遂将后下暴室，以幽崩。所生二皇子，皆鸩杀之。后在位二十年，兄弟及宗族死者百余人，母盈等十九人徙涿郡。

 

粗译如下：

汉献帝的伏皇后叫伏寿，是琅琊郡东武县人，祖上有个叫伏湛的当过大司马，她的父亲叫伏完，是个深沉老成有度量的人，承袭了祖上的不其候位，被封为侍中。

初平元年，伏家随朝廷西迁长安，伏寿就是那时进宫作了贵人。兴平二年晋为皇后。父亲伏完被提升作执金吾的官。皇帝后来打算摆脱李傕郭汜的控制，东奔洛阳，李傕的追兵追到了曹阳，皇帝连夜逃走，后宫人等都是步行跟从，伏皇后仓皇中还背着抱着不少值钱的绸缎，被董承叫人用刀硬逼着丢下，并且杀了没眼力见的几个侍从，鲜血都溅到了伏后衣服上。逃到安邑的时候，大家狼狈不堪至极，穿的和吃的都已不成样子。

建安元年，伏后的父亲伏完被封为辅国将军，仪仗配置跟三司首脑看齐。曹操控制朝政，伏完交出印绶，自请降级，改任中散大夫。不久又改任屯骑校尉。建安十四年死亡，儿子伏典承袭爵禄。

自从国都迁于许昌，汉献帝就成了摆设皇帝，侍从和守卫无不是曹操的亲信。有个叫赵彦的大臣表示了一点异议，曹操怒而杀之。其他的一些不跟曹操同心的大臣，也多半被处死。一次，曹操进殿见献帝，献帝忍不住悲愤懊恼，对曹操说：“您要是想辅佐我，就对我厚道点，要不，你就干脆把我废了！”曹操大惊，连忙磕头，仓皇退出。按规矩，带兵的重臣觐见，殿两侧要有虎贲武士列阵，曹操退出时，看看左右威严的武士，不禁汗流浃背，从此不敢轻易请见。

董承的女儿是宫里的贵人，曹操诛杀董承时（衣带诏事件），要连董贵人一起杀，献帝以贵人有孕向曹操求情，曹操不许，终杀之。伏皇后因此害怕，并写信给父亲，叙说心中的恐惧，希望父亲想办法对付曹操，父亲伏完接信没敢轻举妄动。建安十九年，此事泄漏，曹操大怒，逼献帝废掉皇后，并伪造了一份废后诏书，诏书曰：“皇后寿，以卑贱的出身达于显贵之位，既无任、姒那样古代圣母的德行，又不懂得谨慎修身做人，而是包藏祸心，暗怀嫉恨之念，不配承天命，奉祖宗，今令御史大夫郗滤持诏书索取皇后印信，并勒令伏氏迁出中宫，转居他所，呜呼，一切都是伏氏咎由自取，格外开恩，免于公审，伏氏应该庆幸！”

又以尚书令华歆为郗滤的助手，带兵进宫抓捕伏后，伏后关紧门窗，躲进夹壁里，被华歆揪出，带到外殿，此时，献帝与郗滤都坐等在外殿，皇后披散着头发，光着脚，哭着向献帝哀叫：“不能救我一命吗？！”献帝绝望而又无奈的说：“我的命还不知能保几天呢！”献帝又颤抖着转头对郗滤说：“天下真的就有这样的事吗！”

于是将伏后下狱，令与外界隔绝致死。所生的两位皇子全部毒杀。伏皇后在位二十年，受其牵连，家族致死者百余人，母亲等女眷十九人流配涿郡。